一生中别人对你有多少不同的称呼,不很重要,知道是在喊你就可以,何必在乎称什么呢。今闲暇着的我,偏偏认起真来,逐一细数。
呱呱落地后,据说是祖父为我起名敦祥,大概是含敦厚吉祥之意,家人喊我祥伢子。进了安安幼儿园,老师叫我小朋友,而外人则小东西小家伙小鬼的一顿乱喊。
报考修业小学,老师随手填上冬祥,之后又是冬强,几番错乱后才是登强。父母也认可,祥伢子成了强伢子,音同字不同,换汤不换药。许多年后,有老家族人寻来修族谱,意外发现名字竟暗合登字辈的排序,天意么?
因搬家,四年级时转至大古道巷小学,老师见我还斯文听话,安排当了个小队长。五年级又被提拔为大队学习委员,这是我一生中担任的最高职务了,挂着三横的臂章被人叫着大队委,很得意。可六年级却降为中队学习委员,初谙人世起伏炎凉。期末,我配了副三百度近视一百度散光的眼镜,五十年来虽几换框镜,至今仍由耳朵鼻子支撑着为我视力服务,且又加添老花和远视,真不知那眼镜店是如何磨制镜片的?话扯远了,归回,当时同学都尊称我眼镜。
考入长沙二中,男同学们顽皮,叫我眼镜鬼、四眼狗。初闻很气愤,慢慢也习惯了。教室光线欠佳又多读死书求成绩者,男女四眼狗如雨后春笋比比皆是,我亦不觉孤单。二中人才济济,开学第一天班会后,老师叫当过班队干部的留下,不料除了几个留级生外,新生们全留下了。之后,新的班队干部选出一批,不突出的我在外。但我还是凭着腿脚麻利忘命玩跳箱的绝活,谋到个体育小组长的职位,那些平时喊我眼镜鬼的到体育课了,也偶尔尊称声组长。初二,瘦弱修长的我又被选为篮球班队队长,因生性好玩自然很投入,练球比赛东奔西跑,不遗余力辛苦两年,就凭着同学叫你一声队长。多年后回忆起才明白,你为球队忙别人在为学习忙,这世间头脑简单的人注定是容易被人利用的。但那段时光,我是青春无悔。
六四年,刘少奇的老婆王光美到长沙来作了一个阶级路线家庭出身的报告,讲了许多大道理教育大家,{如有博学朋友知道王光美是甚出身的,望告之,谢了}。又有某某知青红旗来作报告,将农村人民公社说得天花乱坠,后闻她那番话是没打草稿的。风云突变,中考不看成绩论出身,班上那些常补考的都升高中。我被冠以知识青年,简称知青,与三十多名出身不好的二中同学下放至江永马河村。同队还有个出身革干的同学也自愿来了,不过,她是凤立鸡群,宿鸡舍、啄鸡食、干着鸡们的活、受鸡们的磨难,只因为同有知青这名号。
下乡后,队上知青多以小名相称,竟然叫我梅子,我虽不满这女性化的称呼,可堵不住别人的嘴巴,只听任他们叫到今日。而大队外的知青叫我梅子的,唯刘眯子一人尔!可惜再也听不到他的呼声了。队上农民很客气,男女老少皆称我老梅。之后,普通话长沙话官话土话,四话融合,有社员将梅子二字的土话说成末子,这在土话意思为蚊子,还呼来唤去以此为乐。然而,队上有老农仍固执称我老梅,叫了十年,我虽觉把自己叫老了点,可人家是客气自己能不识抬举么。说来也怪,现在我网名亦叫老梅,应算是历史悠久颇有来头吧。
那年头,对我们这些知青有许多口号,如号召性的"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鼓励性的"上山下乡是培养和造就千百万无产阶级革命事业接班人的需要";有警告性的"有成份论,不唯成份论,重在表现";有安慰性的"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选择"等等,花言巧语文字游戏,不过对付我们这群十几岁号称"知识青年"的无知者,当"撮撮"有余了。直至经过社教、文革后方让人清醒些许。轰轰烈烈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当然要来点有文化档次的东西。官有二四六等,人分三六九级。出身不好的知识青年连臭老九都排不上,叫做黑七类的狗崽子,我虽在其列,幸未被直呼过,但还是被人吼过"什么可以被教育好的子女,靠的是索子{绳子}教育!"
历得若干磨难,大队知青通过各种渠道大多都离开了农村,又有衡阳、江永县城的知青来了,他们比我们调皮多了,但还是很礼貌的尊称我为老知青。
十年后,我一身病痛回长沙,被称为病退知青。之后,为弄口饭钱四处寻事做,受辱受气,名称也变换着。随朱逖挑河沙,叫土夫子;在沙利文烤糕点,唤临时工;往冻肉厂扯大肠,为季节工;到六公司捣预制板,称合同工......这工那工终究不如正式工,这心思竟然被没多少文化的预制场班长看破,他说:临时工、合同工,都是国家主人翁。听似颇有几分道理,可我还是向往有个安定的单位。
那时,我家三个病退知青一个留城青年,命运全系在办事处管招工的王干事手中。讨好装笑请客送礼,勒紧自己裤带塞满干部腰包,终有获。有粮食部门来招学徒工,可嫌我太老有二十八岁了,且近视恐看秤不清。王干事心有把握说:你们点名招一个我就搭一个,人家是苦了十几年的返城知青。知青称谓在关键性时起了作用,一槌敲定,之后我四姊妹工作逐一解决了。这般敢受贿有爱心的干部,当今亦不多见。
我当上了每月拿十八元的学徒工,在粮店称米打油八个钟头。老职工对新学徒统称小某,喊我小梅。觉好笑,老梅变小梅,返老还童了,当然入乡随俗,有呼必应。半年后,粮站领导见我文字文章尚可人还能干,慧眼识真珠,调我以工代干到粮站任工会专干,兼管劳动竞赛检查奖金计算发放等工作。我怀着感恩之心,事无巨细,凡力及必亲躬。很快,由各粮店经理带头改称梅干部,因我没职位可称。可我听着不舒服,好象是什么牢里的管教似的,但大家都无心我又何必多心呢,何况是几百人这么叫你,敢不应么。日子久了,又有小青年们喊我梅花鹿、霉冬瓜、梅伢子的都有,五花八门全凭各人兴趣。
粮食部门组织篮球赛,粮站让我组队,多年没打球了,球技残存热情依旧,一人兼领队教练队长队员四职,身先士卒,练球时被队友梅B梅B的乱叫,大家在这球场上粗野多了,是没人称呼你干部的。有次,主任喊开大会说:全体党员团员干部工人妇女青年都来呀。我顺口说:我不去。主任疑问。我解说:我不是党员团员干部,又不是工人是以工代干,不是妇女也不算青年了。主任笑了,说都不是,就坐在一边点人数做下记录吧。台上的主任振振有词,台侧的我无心听讲,自己什么称呼都算不上,那梅干部也是假的,伤感一阵。
几年后,上面大概想弥补下文革对文化造成的伤害吧,提倡学文化,身为工会专干的我带头,报名市粮局高中语文班,不论年龄大小互称同学,这是一个久违了的称谓。之后考入职大中文班,这儿没语文班亲切,有不少是局部委青年干部很势利,一群领导准领导,时代新宠儿,看人夹菜小视常人,说是同学徒有其名。我本自傲少言之人,无意去巴结随流,幸班上有江永知青蒲生兄,那年那月我们曾互称过战友,有生死患难之交的经历,今同窗自有些共同语言。撇开函授不说,再考入电大文科班,多为原语文班熟人,又回归同学亲切。我成为名副其实的"大"学生,到毕业时有三十七岁了。这些年来,许多人都是在脱产读书,我却是半工半读,每月下店检查计算奖金是当仁不让的,既然领导这么信任你,工作岂敢假手于他人。不然这梅干部之称是徒有虚名了,难道真要别人喊你学生不成?
机构调整,新成立的市粮油供应公司成立了宣教科,请我去教过语文和新珠算,我虚荣心作怪,竟充能干应了。那些小青年们都恭恭敬敬的称我为梅老师,想我何能何德也敢站讲台拿粉笔去教别人,正因为知自己是半瓢水都不足,所以备课很是竞竞业业不敢疏忽。就是到二十多年后的今天,在街上碰到当年的"学生",还有人记得喊梅老师的,令人十分感动,一日为师,终生为师。
一晃又几年,我调入市粮油供应公司机关,任安全生产专干,这专干在单位历来是叫不上口的,公司上下统称我梅哥,完成了从老梅到小梅再到梅哥的倒行逆施,不过,就一称呼何必计较。三十八岁谈爱结婚,那时也不会什么浪漫的,没有什么爱称昵称之类,堂客对我就直呼其名。且在家里早被小孩们陆续称为舅舅、伯伯、叔叔、姑爹、姨爹等,见证了中国传统文化习俗之丰富复杂。自己的小孩一岁了,呀呀学语开始叫爸爸,这光荣称号来之不易,伴随着快乐感受是责任感觉。
虽在家里晋级,单位上仍被叫着梅哥。习惯了,便是总经理老同志叫我也不脸红。可我四十多岁的人了,被那些女孩这么喊,就想去纠正一下。打字员小宋她父母都是江永知青,我说你父母叫我梅哥,你就应该叫我叔叔了,不然会乱了辈份的。小宋不肯仍她行她素,我也无奈,任她喊。不料这妥协遗祸,至些新来的二十来岁小女孩也以梅哥相称。当然,也有点好处,就是偶尔相互开个小玩笑,也不觉被什么代沟约束了。
公司看我容易调摆,又安排个保卫科内勤的兼职,且常加些临时性杂务琐事,职责是多了但没职位。虽然自己对当官无奢求,但群众眼晴是雪亮的。我被全票选为机关工会主席,在几个堂客们委员协助下,把机关工会活动安排的很活跃,我很满足被人尊称为主席。这期间,正遇区人大换届改选,公司全机关一致投票支持我去竞选区人大代表。自认为自己正直还有点文化,其它条件都符合指定标准,很有信心,不定日后真有机会为普通庶民说上几句话,特别是听到同事顽笑喊我代表,当然知这称呼是预支的,我心里笑笑。可惜我被三仓库一劳动模范打败了,他们单位数百人,我们公司机关仅几十人,按票数计寡不敌众。接着,我的机关工会主席之职不能享受同级应有的待遇,投诉无门,我愤然辞职。两次昙花一现,别了代表,别了主席,回归梅哥。
老经理退休,企业改革,调来个新经理掌大权。新经理以情色用人,专横霸道,却借改革之风荼毒职工。新经理小会上说"老梅呀,老同志要高风亮节,腾岗让位,不然机构调整不好安排的",诸重压力下,四十九岁半的梅哥就被称为老同志,以内退的名义撵出单位。没有人会怜惜你为争取到一个正式工曾付出了多少代价,莫斯科不相信眼泪。
上山下乡与企业改革有异曲同工之妙,对于我来说,不过前者是无知无奈,后者是有知无奈,却都让老梅碰上了,是谐音倒霉么?这称呼就这么怪诞邪乎么?
女儿小学毕业,家中正是等着钱用之际。名为内退职工的我经人介绍到市新闻出版局打工,安排在市书报刊发行业协会任专职秘书。工资不高,饭钱算是有了。且工作也还对路,如写文章、编会刊杂志、收会费、参加检查等,对我来说轻车熟路并非难事,完全对得起秘书称号。当时出版局全员不足二十人,请了几个"老头子"当帮老倌,皆以老某相称。几个老头都安排在重要岗位上,老梅我上班与副局长坐对面,副局长人很随和,只要你把事办妥就行,并不苛求其他。偶而也有笑话,外面来办事的误叫我科长、局长,递烟送请帖,弄得我要再三解释,之后常被同事们取笑。他们以为一个没签约来打工的临时工,叫声秘书长就很客气了,叫成局长就成笑话了。可我却认为有些人是祖坟开坼是善钻营才当上官的,未见得是有德有才之辈,当然不能言出,正寄人篱下呢,老实当你的老梅吧。当然,也还是有人喊我梅老师、梅秘什么的,但不是主流。那段日子,因自己工作能力被局领导看重,大有误将杭州当汴州之感。
一日,偶路过原粮油公司遇上老经理,他早耳闻我下岗后即在出版局谋到份工作,竟放下往日的官架子,客气说:梅哥会写会画,公司几个比得上你,样样工作拿得起放得下,哪里都寻得到事做,到出版局当干部了。我斜眼望去,忆得若干往事:于我前后的机关工会主席都享受科级待遇,我却不能;公司评职称方案无人能写,交我,加班写出,可之后符合条件的我却排斥在外;分房时强行夺去我那套房,以势压人;当我有机会调离,却被以莫名其妙的理由留住;要你做事就喊梅哥,到退休都不曾入党提干......老经理还在梅哥长梅哥短的说着,我找个借口离开公司,这个换了几任经理却一个比一个腐败的公司,这个让若干个象梅哥一样老职工伤心的公司。
可惜好事不常在,好花不常开。两年后,市新闻出版局随市委搬迁河西,将老梅等几个老头退了。我再就业再下岗,当时自己身体也不好,不太想往远的累的单位去寻事做了,钱是不充裕,就勤俭持家节约过日子吧,平淡是真。
我静心而思,这世上之人,若钱赚足了会去干什么呢?有的补吃喝,有的贪淫欲,有的喜游玩,有的爱清静.....多多,反正是干自己曾经想干的事。而我自己盼赚足金钱是绝无希望的,但现在闲居着,何不也做做自己想干的事昵,何必定要到纷杂污浊的世间争来个名号称谓,沽名钓誉虚荣自己呢?于是,之后的十来年里,画知青画,写小说。不看联播不上网,独居少游,与世无争。知青画三易其稿,名"回忆知青黑白画册"共二百五十四张;小说红楼圆梦六稿,二十八回三十六万字。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书画交替着,全视兴趣灵感而为。图画以夸张变形手法表现真实经历,小说则以滥编而托志言情。不在乎他人的小视讥讽,独自辛苦而快乐着。
树欲静而风不止,有多家媒体闻风来采撷新闻,各取所需。小记者们练就一张油嘴,只要撮得你配合录制,称谓是五花八门,有称画家、艺术家、大师的,有叫作家、先生、老师的,亦有喊师傅、老汉、嗲嗲的......直吵得我头晕脑帐,乖乖按记者们要求行事。当然我也不亏,没发请帖没派车没送红包没请吃,就只几杯茶水,就只凭那两本还未曾出版的书画,竟然会有十几家媒体争相报道,这双赢之事何乐而不为呢?
只叹这纷扰大千世界,多有逐名逐利的庸庸之辈。那媒体若是细阅精读我的书画,辨出些情绪思想,恐热情大失,亦不会上电视上报纸,更没有那些小记者们来敬称乱呼你什么什么的了。
当然,会真正欣赏我的画有共鸣的是知青,去年九月,是落霞推荐,文斗采用,让我的知青画上了我们的故事一书。虽只根据文章需要选取部分,虽只置文末小小一角,但我很高兴为我们的故事添彩。又是落霞帮忙鼓励我上湖知网,说要有个网名。想想,就叫老梅吧,这是初下乡时老农的称呼,今再初下乡来知青网,念旧的老梅就照旧吧。观画后多有网友赞誉,我心欢喜,又有网友唤我先生、老师等,我赶紧声明担当不起这类文人之称,免了,若看得起就叫老梅可以,大家交往亲切些。
本欲就写几句自己六十三年来曾被人如何称呼,不料写得过多,就如自传一般,当然,也有一吐为快之感。想我这等普通人竟然有这多称谓,且还有些普称统称不累计在内。而那等做官发财得意风流之辈,不知另有多少讨好者山呼尊唤暗媚昵称,我可没兴趣过问。
虽然我的称谓都是些闲话,可不闲呀。
……之后的十来年里,画知青画,写小说。不看联播不上网,独居少游,与世无争。知青画三易其稿,名"回忆知青黑白画册"共二百五十四张;小说红楼圆梦六稿,二十八回三十六万字。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书画交替着,全视兴趣灵感而为。图画以夸张变形手法表现真实经历,小说则以滥编而托志言情。不在乎他人的小视讥讽,独自辛苦而快乐着。
老梅过得充实快乐且有所作为,值得效仿。“知青画”真好,“红楼圆梦”还没看到,想必会更好。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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