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旧帖重发
无奈的“选择”
一九六八年深秋的一个傍晚,当苍茫夜色吞噬了天际最后一抹残阳的时候,我在阳台上终于望见树影憧憧的小道尽头出现了大姐行色匆匆的身影。
飞奔下楼,我迫不及待地迎上前拉着大姐询问从学校带回的消息。
大姐是身负使命到学校去的。
城镇的所有在校中学生即将要无条件的上山下乡——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使饱经忧患的父母已无力去设想儿女们的前途命运,在当时看来,父母们唯一所能做到的就是为子女理智地选择好下乡的地点——对于我们这些一直在父母温暖羽翼下长大的孩子是这样,但应该说肯定也有不少同学还是靠自己拿主意的。
当时长沙市各所中学都是有湖区和山区两个地点可供选择,我和二姐同一个学校,我们学校是下放靖县和安乡,身为知识分子的父母,凭着对农村的初略了解,在有限可供选择的几个地点中,排除了自然条件相对艰苦的湖区和山区,选择了大姐学校的下放地——地处丘陵的华容县。
大姐此番到学校的使命就是为争取我们三姐妹能一同下放到华容,请求学校接纳我和二姐。二十岁的大姐不负父母重托,顺利执行和落实了我们家这项重大决策,让父母沉甸甸的心得到了些许的安慰。
余下的事就是准备行装、转户口粮食关系。就在去转户口的时候,一位嘴唇厚厚、脸色黑黑的户籍警劝母亲不要将三个女儿同时下放到一个地方,并列举了一些个弊端——这也正可谓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吧!于是,我们听取了这位好心叔叔的提醒和忠告,决定二姐暂且留下,我和大姐当时就注销了城市户口。
记得办完手续,大姐开玩笑说,我们即将要加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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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六八年十二月十四日这一天,我随着大姐和她所在学校首批下乡知青一道,登上了北去的列车。与我们同行的还有长沙铁中的同学们。大约是因为铁中属铁路系统的缘故,就在我们踏上这人生之旅的第一站时,竟也“托福”享受了一次乘坐“专列”的待遇。
记得那天是初冬季节里少有的晴朗天气。
我们到学校集合。在一系列虔诚的仪式完毕后,在意气风发的“革命青年志在四方”的歌声中,在壮行的震天锣鼓里,在猎猎红旗的指引下,我们这支“娘子军”队伍[注]被送行的人流簇拥着,前往长沙铁路北站。
远远望去,在堆码着货物的货场上,空坪隙地里已经是人头攒动、三五成群,看来铁中的同学已经先期到达。再看那延伸至远方的铁轨上,一列货车正在整装待发。在它的尾稍,极不协调地挂上的三节客车车厢,正是我们的“专列”,只等我们登车就绪,即刻就要鸣笛启程了。
我当时所在的学校——湖南师院附中也正处在大张旗鼓的动员热潮中。而我,则像一只急切离群的孤雁,没有随着学校的节奏、合着同学们的步调,在一个月后到靖县或是安乡去插队;而是投身大姐所在学校——长沙市十四中的麾下,先行一步,加入了首批赴华容插队知青的行列。也因为我是我们班同学中的先行者,所以有不少同学前来为我送行,她们都是与我朝夕相处的同窗好友,在这之后不到两个月内,她们也都陆陆续续下放到了各地农村。
为了不让母亲看到别离的伤心场景,二姐极力劝阻了母亲前来送行,而正直厚道的父亲当时被无端地戴上了“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的帽子,被“造反派”非法监禁,只有18岁的二姐领着14岁的弟弟和12岁的小妹挤在送行的人群中,目送着我和大姐登上列车;在这热烈和悲哀交集的嘈杂气氛中,在即将分手的这一刻,我们彼此才真真切切地感悟到往日同学习、同嬉戏的日子一去不会再来,此时虽有万千话语,却是相对无言,哀伤在心,一下好像长大了十岁。
为了减轻父母的政治压力,同时也为形势所迫,一个月之后,二姐下放沅江……一年后,弟弟下放靖县……三年后,小妹下放望城——我们五姐弟先后都走上了这条前途莫测的下乡插队之路,就连母亲,也在子女们各散五方的时候,被安排到五七干校劳动,一家人从此劳燕分飞、遥遥心系……
* * *
最难忘那震人心魄的汽笛长鸣,更难忘瞬间爆发的撕心裂肺的一片哭声。列车徐徐启动,车上车下更是臂膀交错、声浪迭起。素来洒脱的我,顿时也是悲从中来,难以自制。
在那个政治气氛和革命激情被充分煽动和燃点的年代,这爆发似的哭声与刚刚还余音未尽的革命口号是多么的不谐和甚至放肆啊,它究竟在宣泄着些什么?至今回想起来仍是无从铨释、难以言喻——是对于城市的留恋、亲人的依恋?是对于校园的不舍、辍学的无奈?还是对于前途的渺茫和自身的悲悯……一切一切,只有无言的悲泣得以纵情宣泄心中的一切,毕竟,我们还太年轻,还不能做到掩饰自己啊!
只记得当时昏昏然然,泪眼迷离,朦胧中,城市和人群在向后退去,身影越缩越小、越缩越小……
只记得当初未满十七岁的我,一个初谙世事的女孩子,与众多的少男少女一起,就这样迷迷蹬蹬地随着时代的洪流,顺流而下、顺流而下……
[注]当时的长沙市十四中为女子中学
以下是引用不知天命在2006-2-13 上午 10:53:59的发言:
作为经历全过程的人,即使以当年最年轻的上初一中学生而言,也都50多岁了,如果再不及时将自己的经历记录下来,再过几年,也就到了花甲之年,虽有心,可能也无精力,无眼力来写记录了……
以下是引用落霞孤鹜在2006-2-27 2:02:45的发言:
不知天命你好!今天才给你回帖,好抱歉!
在西知网拜读过你的那篇“知青情结是一盏灯”,写得真精彩,后来还想再细细拜读却找不到了,但你描写的那个常常浮现在脑海中的画面,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
那种融入血脉的感觉是共通的——暗夜中走在通往家乡的路上,长堤总是像走不到头,望着远方灰白色的星点灯光,却总是像遥不可及……
这种潜意识的感觉是源于当时的处境:彷徨、无望、焦灼、等待;正如顾城所写: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人毕竟是向往光明的啊。我理解的“那盏灯”,是一种寻求光明的潜意识心态;当然,几十年过去了再去回眸“那盏灯”,那种潜意识已经积淀成植入内心深处的这种“情结”了,如果像你说的“幽幽如豆”,那可也是练就出对黑夜具有穿透力的一盏灯了啊……
谢谢不知天命,希望今后多多赐教、多多交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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