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西茅塔,在下茅塔斜对面的山上,站在下茅塔还能看到上边村子里的一些屋角角。若是天气好,上下两边都能听到对方村寨的鸡鸣狗吠声。而若论亲疏,两队关系更不一般:队长的爱人,娘家是西茅塔的,队长的老妹嫁给了西茅塔的队长马明光;会计的姐姐嫁给西茅塔的马明佳。马明佳是原来的大队书记,因为得了麻风病,便没干了在家养病。
听当地人说:麻风病如果严重的话,人的眉毛、手指、脚趾都会烂掉。过去麻风病没治,要么用船拖到海上连船一齐沉;要么就在家里烂死。不过麻风病好像是血液传播,家族遗传。所以民间有“宁和麻风同床睡,不跟癞子同巷行”的说法。现在情况不同了,麻风完全可治。而且从西茅塔翻过山那边的另外一个公社,就有国家设立的“麻风村”,专门免费收治麻风患者。
这天,吃过早饭,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会计从门口探进头来说:“祥生,做不得事,跟我上西茅塔耍去啵?”初来咋到,人地两疏。我巴不得到处走走看看,便说:
“好!”
两个人便戴上斗笠钻进了山蒙蒙,雾蒙蒙的雨雾中。
顺着田垴上,再横过羊牯垴,走了一段路之后,前面出现了一条岔路口。在两条路分岔的正中立着一块青石指路碑,碑的中间写着:泰山石敢挡---几个大字,大字两旁则写着:左上西茅塔;右往岩脚村,两行小字。
一路上,走了几里路人不见人,鬼不见鬼,只有会计边走边“呜--哇,叽--呀--叽—呀”像唱戏的尖叫声。我一句都听不懂,问他,说是辰河高腔。我说:一句都听不懂,像各些鬼相样范的怪叫,只有像现在和走夜路时喊着叫着壮下胆子还差不多。
他说:“你晓得个嘎日反雷(音)。”
我问他:“嘎日反雷是什么意思?”
“嘎日反雷就是苗语中的‘你晓得一个卵!’”
“你怎么会苗语罗?”
“这西茅塔一翻过去就有好多苗族村寨,我经常到那边耍,有好多朋友,要学苗话很易得。”
“还会说别的吗?”
“会!吃饭叫揉妈(音),晚上和婆娘搞路喊堵皮(音)。”
望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我不知他是说真的还是假的。反正姑妄言之,姑妄听之罢,尤其是在这四周雾茫茫的一片,只看见脚下的山间小路上,有个人讲讲话多少能消除心中的一份恐惧。
爬上西茅塔,我站在烟雨蒙蒙的村头打量着这个邻村的村落:在相隔不远的两个山头上错落有致地排列着二、三十户人家,在这些人家的周边,上上下下分布着大大小小的梯田,此时田里正栽种着油菜萝卜麦子等作物。正打量间,村口高大的枫树旁走来一个戴着斗笠的妙龄女子,女子穿着一身浅蓝士林布单衣,衣的前胸后背和袖口用白线挑着各种花的图案,腰上也系着一条挑花围裙。当女子走近时,走在前面的明浩会计与她打招呼:“‘阿呜’,哪里去?”
女子答:“我到王家坪我姨她家里去。”
当女子从我面前经过时,抬起头打量了我一眼然后娇羞地朝着我嫣然一笑,我也赶紧微笑作答。在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女子漂亮的脸庞上嵌着的那双美丽动人的大眼睛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惊叹在这荒僻的崇山峻岭中竟有如此清纯美丽的姑娘。
进得村来,路过第一户人家时,廊沿下几个因雨歇工的小伙子正在闲聊,见了我们两个的到来,其中一人便朝会计喊到:“八哥,快来。”
走拢后,会计问:“做么个(做什么)?”
那人指着另外一个人说:“他刚才说,男人晚上睡着以后是侧着身子睡的而女人睡着以后是仰着身子摊手摊脚睡的,你是讨过老婆的过来人,你说是的啵?”
会计还没答腔,那另外的一位便抢着说:“这还要八哥来说?你想下看,男人睡觉一般没有什么讲宄,上床后四仰八叉倒头就睡,睡到半夜一翻身,人就侧起来了,而那些女人家才上床的时侯假而吗嘎(假正经)两条腿夹得绷紧,人一睡着哒翻个身,不就是摊手摊脚哒。”
听到这里,会计对着那伙人说:“我还以为是么个卵事呢,一点么些屁事,还在么档子争得个卵包翻天?!祥生,我们夹卵走。”
听到明浩会计喊走,其中一个叫“枫树保”的小伙子便一把将明浩会计拖住,说:“来了就在这里耍下嘛?”
明浩会计说:“耍卵咧!站得这里火又冒得火烤,你冒看见我们两个的裤脚都打得透卵子湿哎?”
“枫树保”见说,便一叠连声地说:“走走走,上我家里我烧大火烤!”
一群人来到“枫树保”家。“枫树保”搬来一大抱柴烧起一炉大火,大家围着火塘边烤火边天上一句地下一句的打起“乱讲”来,话题自然是围着“女人的故事”打转转。
接过“枫树保”递过来的几片旱烟叶,明浩会计将烟叶放在火上烘脆后用手揉碎,然后从另外一个人的手中拿过一张皱巴巴的纸转成“喇叭筒”,点燃后边抽边打趣地说:“想听卵话嘛,我就给你们讲一个有味的:
有个后生家,因为家里条件不好,二十多岁还冒讨老婆,心里急翻哒‘饺子’。于是天天在屋里找哒爷娘吵---要讨婆娘!
爷娘就跟他讲好话:‘崽耶!各现在呷饭还成问题,哪里又有钱跟你讨婆娘罗?’
后生子据理力争:‘你们不晓得咧,我连场早上起来床铺上都画哒‘地图’,不晓得已经糟蹋嘎好多崽女哒。现在我不管,我是细伢子哭粑粑,直晓得---要!’
爷老倌一听就有脾气,说:‘那好!硬要讨婆娘,以后讨哒婆娘就莫呷饭!’
后生子回答得也‘硬梆’(干脆):‘要得!不呷饭就不呷饭!’
爷娘看哒崽伢子态度坚决,没得办法,过了段时间,借钱为他找了个媳妇。
后生子原来说了硬话,这时便也争硬气,婆娘进屋后真的就不呷饭,也不出屋。俗话说,新讨婆娘刨(初)作田,一年当得两、三年!冒晓得连哒过了几天后,后生家就立不住---来不得二哒。婆娘看哒心痛,趁到厨房洗碗的机会,搓了个饭团子昧(藏)得裤档里带回来。进门后,连忙解裤带子准备抠(掏)饭团子,后生子一看婆娘又解裤带子,怕是婆娘又要‘来神’,骇(吓)得急忙摆手。等看清是饭团子后,二话冒说,抢取过来往口里就‘筑(塞)’。
正当新娘子搂哒裤子在清理粘在腿洼毛上的饭粒时,隔壁一个细伢子懵懂地擂(闯)进来,看哒新媳妇正背对着他在‘工作’,于是就问:‘嫂嫂你在做什么嗳?’
新媳妇听了羞得一脸通红,忙哄他道:‘嫂嫂在钳斑鸠!’”
故事讲完后,明浩会计丢下他们准备带着我望他姐姐、姐夫家去。立马有两个人起身将他拉住:“莫走嘛,莫走嘛,我们就是喜欢听你讲味日(讲笑话)。”
“枫树宝”也赶忙站起帮腔:“是嘛,都喜欢听,你就还坐一下,再讲一个给他们听嘛?”
于是,三个人又将他拽回到坐位上,然后,敬的敬烟点的点火。拗不过他们,明浩会计便只好再讲一个哄他们:
有个女人喜欢偷人,她男人家冒得办法便将家远远的搬到了冒得人住的山脚下。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和尚。这男人家又怕自己的女人与和尚有染,就吓唬她说:我听人说,这山上的和尚是“叫驴子”变的,他的那个“东西”有碗口大三尺长,晚上睡觉可以围在腰上打一圈,你千万莫去惹他。”回过头,他又跑到庙里吓唬和尚说:我那个婆娘人还是好,就是那个“家伙”长了牙齿,晚上想“挨下边”都不行。本来他不说,可能都还相安无事,他这一说倒引起他女人与和尚的好奇,都想一探究竟。这天,和尚在山上看到那男人家出远门去了,就溜下山同女人约定晚上前来“借歇”。半夜三更和尚如约而至,行事前,和尚心想不管真假,我先试一下免得呷亏,随即曲起脚用膝盖往那个“莲花宝地”一探;哪知,这女人虽可猎奇,行事却十分谨慎,黑地里,见一截如丈夫所说碗口粗的“东西”戳过来,情知不妙心下大惊,随手迅即从枕下摸出早已准备好了的带齿禾镰刀,朝着那碗口大的“东西”猛的割去。和尚痛得“嗷”的一叫,默神(思忖)真的碰上了个长牙齿的“家伙”,吓得掀开被窝落荒而逃,出得门来一下没收住脚步,就从门前的阶沿上一个倒栽葱直接栽到了下面的田里……
话一落音,明浩会计怕这帮小哥哥再缠,丢下我他自己也落荒而逃……
来到会计姐姐家,姐姐、姐夫非常热情。我打量着姐夫,见他的眉毛指头没什么变异,心想也许是麻风病的初期,还没到显现病变后遗症的时候。这样的事反正也不好直接打听,只是觉得与常人没什么两样。
搞晚饭时,除了日常的萝卜小菜,姐姐还特意抓了半升黄豆在锅里炒熟、焖烂招待我们。
吃了晚饭,会计丢下我独自串门子去了。望着小舅子跨门而出地背影,姐夫表现出对他丢下我而独自去玩的遗憾。带着几分既亲昵又责备的口气说:“么个明浩就是冒点名堂,就像个野猫子样的坐不住,你看把你一个人丢得么里像个么事?”我赶忙宽慰他说:
“没事,没事!”
坐了一阵子,姐夫见我们一老一少也没有多少话讲,便提出到上头屋里明光姐夫那里坐坐,我便欣然前往。
猛一见明光姐夫,我暗暗吃了一惊。一米八几的个头,粗胳膊粗腿;一双大眼炯炯有神,往那儿一站就像一座铁塔。后来听人说,扮禾时箩筐上面叠箩筐,一个人担两担湿谷三四百斤,没一点问题。不过明光姐夫面相和善,人也热情。刚落座,明光姐夫就问明佳姐夫:“八儿呢?”(八儿,是会计的小名。)
明佳姐夫答道:“那还不是耍子去了。”
“他上次在岩脚村帮那个姓向的屋里人(婆娘),锯料的那些工钱拿回来么?”
“那还有个卵!”
“那在马蹄坳帮人做篾匠的工钱也没讨得罗?”
“那不是咧。”
“这卵日筒(这家伙),尽干些冒落头(没名堂没规矩)的事。做了几日的事,换了两夜的快活就上算?伤神伤体,‘么不是屙屎打喷涕---两头失塌!’”
“那卵法!原来哈佬(哈佬---人名。会计的前妻)在么里就没得这档之事,如今她离婚夹卵走嘀,你将何搞?”
两人扯了气闲谈。明光姐夫又偏过头对我说:
“来了么,就多耍几日,明早都过我这里来呷早饭。”回头对他屋里人—岩妹姐说:“不是还有颗颗(点点)子花生吗?拿出来炒呷了吗。”
第二天早上,明佳姐夫带着会计和我如约来到明光姐夫家。进屋,岩妹姐正在做苞谷粑粑。火塘旁边摆着一碗小菜还有一碗辣子(椒)炒鸡蛋。明光姐夫到自留地里忙活去了还没回。他们二人与岩妹姐在说着话,我却在盯着看岩妹姐像耍杂技式的做着苞谷粑粑:只见她伸手在盆子里抓出一团湿苞谷粉放在手心,另一只手握成拳,用拳头在粉团上几拍几拍,拍成个粉饼。然后放上菜馅,将粉饼合拢收口,贴在锅里压平---如似再三,烧上火,没有多久,一锅焦黄喷香的苞谷粑粑就出锅了。
吃过早饭,我挑着两个姐夫家送的几个南瓜满载而归。路上,我问会计:“明光姐夫家好像比你姐姐家条件要好一些?”
“那当然!他当队长工分就比别人高,又两口子都做工,伢家又比我姐姐家少;我姐夫这两年都在养病,靠我姐和儿子两个人养这一大家子。现在还好,过阵子只怕还会饿饭。”
刚到家,家林找到我说,队上养的母牛发情了,要到西茅塔去找他们喂养的公牯牛配种,想要我同他做伴一起去。我说我刚从那里来,不去!他便找来队长做我的工作。队长说:“他卵日的怕老虎,这个事情又拖不得。你看那上面云遮雾罩的,你就陪他一起去吧。
队长开了口,那就没有办法。两个人牵着发情的母牛,绕着西茅塔人他们平常放牛的地方走了一个大圈,最后,在一片较平缓的坡地树林里,终于将它逮住。我们将母牛的牛缰绳缠在它头顶的角上,以免缰绳拖在地上让母牛踩着绊倒,然后将两条牛赶到一起。那条公牯牛一看到这条发情的母牛,便发了狂。倏地,一条通红、溜尖的“家伙”便从肚皮下伸了出来。它绕着母牛的阴户不停地嗅,不断地舔。而此时的母牛却像极不情愿似的,不断躲避着公牛。当公牛多舔得几次,母牛便慢慢地变得温驯起来。公牛见前期“工作”已经见效,便抓紧时机跃起双蹄往母牛背上如狼似虎般地扑爬而去,陶醉在温情中的母牛猝不及防,被公牛扑出去几米远才收住脚步。第二次双方似乎默契一些,当公牛再次跃起爬背时,母牛则主动翘臀迎合。于是,……
我们两个懵懵懂懂地家伙,站在边上像上了一堂“启蒙”课似的,看得心里一冲一冲地,半天还没回过神来。
第二年,小牛犊出世了,生长得高长个大,一对尖尖长角特像它的父亲。可是,养了一段时间它却死了,让全队人心痛不已!
回复 7# 西岭望雪 往事历历,说不尽峥嵘岁月!
坎坷征程,道出来满腹艰辛!
西岭望雪兄真是满腹经纶,三言两语便作了个全面概括。祝春节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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