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复 1# 大姐姐 大姐姐善于观察身边一些细微的、不被人注意的却又产生在当时农村的现实 ... 夜深人静 发表于 2011-9-15 12:23
万 婆
一年后，知青组就只剩下我和王东升两个人了，王东升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一棍子打不出半个屁来。首先我们还在一起煮饭吃，由于性格不合，孤男寡女的也不方便，过完春节后不久，我便搬到了山下万婆的屋里单独居住了。
万婆65岁了，高大硬朗的身段，穿着老式对襟布扣衣豪头半截裤，大脚板，起码要穿38码以上的解放鞋，因为曾经流过太多的眼泪，把双眼睛搞坏了，所以看人看东西总喜欢把眼睛眯起来，她的板牙早脱光了，吃东西都是用前面的几颗门牙慢慢地咀嚼着，是个勤劳很要强的老人家。她丈夫解放前就去世了，留下一个驼背儿子王洪添，现年40多岁了，因她省吃俭用家里略有节余，讨了一个半桶水的媳妇黄纪连20多岁。这个媳妇头脑不灵活，不知道自己的年龄、娘家的住址、不会数数、吐字不清结舌等诸多毛病，还会经常当着她的面骂她的宝贝驼背儿子，儿子就是万婆的命根子，只要听得媳妇骂儿子她就会毫不示弱地对骂起来，长久以来与媳妇的关系简直是水火不容。驼背儿子只好带着媳妇住到了队上小河边的油榨屋里干着榨油的活计，他们始终没有生育，所以万婆没有孙辈。
万婆一个人住着王氏祖业的一栋木质结构的大屋里，有四五间大房子，还有一间很大的厅屋，她的屋场旁边有一户王姓邻居，户主王清章50多岁，婆娘万金秀也有50多岁了，论辈份还要称万婆为姑妈，他们也没有子嗣。这两家人关系紧张，经常为了鸡毛蒜皮的事吵架，诸如：他家的鸡子吃了我家的菜；我家的鸡子到他家屙屎了等等，结成了冤家死对头从不来往。
万婆也很乐意我到她家去住，好跟她作伴。我单独住在正屋后面的一间偏房里，我们各自一个炉灶煮饭吃。山里有的是柴，哪怕是单身人，都是用一口煮潲的大铁锅放很多的水，等水烧开后把米倒进锅内，然后用饭筲箕捞起来扒到木饭甑里蒸，煮饭的程序很麻烦也很规律，我做一个人的饭往往要花上一个多小时，有时烧湿柴煮饭，那时间就更长了。
下放第二年我们没有了政府的生活补贴，完全要靠挣工分养活自己。我慢慢习惯了那里的生活，还学会了一口较流畅的客家话。
万婆家住在队上很集中的地方，大山里的文化生活很贫乏，没有广播、没有收音机、没有报纸。晚饭后，人们都喜欢串门聊天，主要的话题都是“今天天气真好喔、今天又下雨啦、你家的猪仔这几天长了多少？”等等，顺便看看谁家的伙食好些。但凡男人们都会手拿一根约80公分长的竹旱烟杆，提着一个竹篾织的火笼，穿着半截豪头裤坐在人家大门槛上或厅屋的角落里扯谈，一般不占正席位子，（我不知道是个什么规矩。）他们边说话口里边含着烟杆抽烟，那长长的口水便顺着竹烟杆流了下来。遇到新进来的人，还会客气的把刚才流过口水的烟杆装上旱烟双手递过去请他抽烟，那人便毫不介意地拿起烟杆嗦起来，我看得认真，觉得很滑稽，但我从不乱讲话，只是心里“啧啧”作叹。
那时没有电灯，每家一盏煤油灯。堂客们串门一般带着针线活走，可以省去家里的煤油。我是城里来的知青，当地人认为我比他们有文化，而且我是单身又较谦虚随和。所以晚上我们住的地方比较热闹，他们都喜欢来听我说城里的事，有时还会要我唱外面的歌。我的嗓音不错，于是有人就提议要我学唱山里的山歌给他们听，他们的山歌都是一些“情郎哥啊，情郎妹啊”的客家土话风流词句，我首先还不懂什么意思，便跟着唱了起来，而他们随即却跟着哈哈大笑起来，以后出工时，只要看到田边或路上有陌生人经过，就会有几个人怂恿我唱山歌，那里的习俗是：只要有人对你唱山歌，你必须回应山歌，否则会遭到谩骂甚至拦住去路不准走的，我反正不懂歌词嗓音好，经常唱得他们哈哈大笑，增添许多了乐趣，所以我就成了当地的“山歌名人”了。
万婆家没劳力，自己年纪又大了，所以很看重她认为重要的东西，如鸡笼安在自己睡的房门口，猪栏搭在自己睡的房子窗户边，尽管她的屋很大，但“防人之心”她是谨记的。万婆很会喂养鸡鸭，每年都要自己孵两窝鸡仔来喂养，几只老母鸡生出的蛋又大又圆。她每次捡鸡蛋都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上放进住房内的衣柜里，用瓜勺装着。
万婆屋后有一座小山，山上有十几棵板栗树和两棵柿子树，那是她收入的全部家当，格外看得重，别人都说她小气，但凡板栗、柿子成熟时节，她一般不走远去干活，只要看见有小孩子在树边转，就会拿着楠竹丫跑上前去赶走他们，可那些淘气的孩子却会趁她不在家的瞬间爬上树偷摘果粒，待她回来看到时已是逃之夭夭无影无踪了，她便会恨恨地骂开来……
万婆年轻守寡，带着驼背儿子相依为命几十年，她经常咬着牙口口声声骂她的那个死鬼老公害了她，儿子从小腰身笔直，活蹦乱跳，9岁时患病喊肚子疼，死鬼老公整天在外面喝醉酒不管事，几个月下来冒及时看郎中，结果害得儿子成了驼背。
她有一个老相好，叫“阳老倌”，70岁了，身高与她差不多，是队上的“五保户”。她那死鬼老公去世后，日子过得很艰难，住在邻村的鳏寡“阳老倌”看她可怜，经常来帮她砍柴挑水种地干农活，一来二去俩人便产生了感情，并且一心想结为伉俪，莫奈何王姓家族不肯，甚至放出话来，只要看见俩人在一起就要打死她们，迫于压力，耽于羞耻，彼此只好把爱慕放在心里，牵肠挂肚地恋着爱着，几十年来风风雨雨的岁月里，他俩相互关心扶持，万婆没有再嫁，阳老倌也没再娶，但要想见面只得偷偷摸摸地来往。解放后，阳老倌在离万婆家不远的半山腰上独自搭起了茅草房，隔山相望，我经常看见万婆一个人伫立在地坪边上凝望着那间茅草土墙屋，一站就是半个多钟头，那边的老人也会站在山头呆呆地矗立着……
“阳老倌来了你知道吗？”她神秘兮兮地问我。
“我不知道”。我摇摇头说。
她指了指那边屋子说：“我看见阳老倌蹭条拐杖上午来的，进屋后连忙把大门关了，还冒出来，我守在屋门口好久了”。
我没回话，转身就离开了，不一会儿就听到万金秀站在地坪里大声骂鸡：“咕噜咕噜，这只死鸡婆跑到哪里偷食去了，这么久还不要出来，前世饿死的呀，我只要抓住了就会让你不得好死！……”
在自家门口骂完后又拿根楠竹丫子到万婆山后的树下、窗户边大骂起来，“这只老鸡婆发骚了吧，躲着见老鸡公去了啊，真不要脸的东西…..”那泼妇像一头发飙野狗一个劲地叫个不停。
我不知道万婆他们在屋里听到叫骂声时的窘况，赶快跑走了。
下午收工回来，我看见万婆朝我笑了笑，很得意很祥和地对我说：“青妹子，我在猪栏里捉到了一只鸡仔，隔壁的，我把它杀了，现在正是农忙时节工夫累，你煮熟吃了补补身子吧”。
“怎么抓到的？在那里抓到的？隔壁知道了怎么办？”我很诧异地问道，
“没事的，是那该死的鸡仔跑到我的猪栏里来的，我把鸡毛都倒在猪粪坑里去了，谁也不会知道的。”
“如果骂起来怎么办啊？！”我担心地问。
万婆恨恨地说：“谁叫她把事情做得太绝了，让她骂去不要理她！”
当天晚上万婆帮着烧火煮鸡吃，我就这样无缘无故地很惬意地吃下了一只万婆抓来洗得干干净净的土鸡仔。
唉，接下来万婆的故事还有很多很多，由于篇幅有限，时间仓促我就省略了吧。
后来阳老倌死了，万婆疯了，再后来驼背儿子也死了，媳妇改嫁了，他们的大屋子拆了，拆屋的树筒被队上卖了，只剩下一块平地了！后来又有人在平地上建起了两层红砖楼房。
再再后来我到张坊茶林村去寻找到了万婆那个媳妇，她还是乐呵呵地傻笑，旁边坐着个横眉冷对的、她现在的80高龄的家母，我用小车把她接到县城的家里住了一个星期，为她重新购置几套冷热衣服，给些零用钱送她回到现在的家，并且委托张坊镇民政办、拜托村支书多加关照这个可怜的女人……
万婆的故事讲完了，我的心头总觉得隐隐作痛……
记忆是那么深刻，语言生动，一个活生生的万婆就在我们眼前。佩服你的勤奋多产。
回复 1# 大姐姐
大姐姐善于观察身边一些细微的、不被人注意的却又产生在当时农村的现实生活中，《万婆》写出乡下族人的礼教，寡妇的辛酸与抗争。
俗话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寂寞的寡妇，偷偷的与情人幽会，这是当时社会簇群的道德和舆论所不允许的。族人继承《礼记》的说法：“寡妇不夜哭”不可“不安于室”，意思是男人走了，身为寡妇应该安心守节，更不能在深夜里哭泣。试图再嫁更不可以，族人便会以此为耻，设法用三从四德来约束阻绕。
而万婆年轻丧夫，这个年龄段正是女人情感的旺盛阶段，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上都极其渴望异性的爱抚。几千年来的封建思想仍然在乡下、在族群中根深蒂固，寡妇被迫守空房，望“性”叹息，这样的偏僻山村，族人的干涉是对万婆人格的摧残。对于丧夫的女人，心如止水，是难以做到，何况新中国已经解放了几十年。勤俭善良能干的万婆，至死还是冲不破族人的束缚。死去的丈夫生前让万婆失望，儿子病危也只管醉酒，这种男人实在可恶，难怪万婆提起这是就咬牙切齿，十分怜悯万婆，她的一生可悲、可泣！
当年万婆对你真好，欣慰，由于忙，没有一一看你的最近很多文贴，觉得你发帖甚多，落笔成文，我想，估计是当年万婆猪栏里抓的那只母鸡，有功于那只母鸡的滋补，对你脑子敏捷的思维产生的十全大补效果，呵呵！
一幅极为精彩的民俗风情画面！万婆和阳老倌的爱情故事极为感人！最后，“阳老倌死了，万婆疯了”，可见爱之深切！没有了精神支柱，人也就坍塌了。读完这个故事，我同楼主一样，顿觉“隐隐作痛”！
“骂鸡”——“偷鸡”一节尤为精彩！乡里堂客们吵架斗法的情景活龙活现！万婆的方针是对的，吵架吵你不赢先偷你的一只鸡吃了最为实在。读到这里，令人忍俊不禁。
还想读楼主的续篇！
回复 1# 大姐姐 大姐姐善于观察身边一些细微的、不被人注意的却又产生在当时农村的现实 ... 夜深人静 发表于 2011-9-15 12:23
当年万婆对你真好，欣慰，由于忙，没有一一看你的最近很多文贴，觉得你发帖甚多，落笔成文，我想，估计是当年万婆猪栏里抓的那只母鸡，有功于那只母鸡的滋补，对你脑子敏捷的思维产生的十全大补效果，呵呵！
您那美妙的音画大作，又是吃了什么补品囖？
回复 1# 大姐姐
农村贫困落后愚昧，从楼主文章中可见一斑。万婆这个人物，形象，语言，个性，情感都有了。很典型。谢谢楼主美文。
回复 3# 麓山远眺 记忆是那么深刻，语言生动，一个活生生的万婆就在我们眼前。佩服你的勤奋多产。
谢谢麓山远眺的关注！是啊，记忆的闸门一旦打开，很多熟悉的人和事便会一齐涌现出来，让你们辛苦跟帖了，再次谢谢你！
“骂鸡”——“偷鸡”一节尤为精彩！乡里堂客们吵架斗法的情景活龙活现！万婆的方针是对的，吵架吵你不赢先偷你的一只鸡吃了最为实在。读到这里，令人忍俊不禁。
是啊，那时在农村经常发生白天吵架输了，晚上把人家的菜秧子扯掉，第二天再接着吵...可热闹呐。谢谢你读懂了我的文章！
回复 9# 东乡妮娜 农村贫困落后愚昧，从楼主文章中可见一斑。万婆这个人物，形象，语言，个性，情感都有了。很典型。谢谢楼主美文。
谢谢东乡妮娜姐的评价！万婆是我们生活中有代表性的一个活生生的人物，她没有文化但她渴望爱，但她最终被爱击垮了。我很同情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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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18# 沙漠一棵树
谢谢沙漠的鼎力支持鼓励！也谢谢你这个引路人把我带进了知青家园这块人才汇聚的好地方！在这里我感受到了浓浓的知青情结；感受到了一份份真挚的朋友热情！看到了一张张亲切而熟悉或陌生的面孔，体味到了即将步入老年行列的另一种充实！
谢谢大家对我扶持帮助，更忘不了沙漠及其阿瓜、事务长、赶集、苦椎等等朋友的深情厚谊！！
回复 22# 天马山人
谢谢天马山人对《万婆》非常专业系统地点评！看了先生发表的论述让我眼前一亮，天马山人高瞻远瞩地把文章的思想内涵和艺术特色分析得如此精辟，把万婆与阳老倌这两个悲剧人物的命运与复杂的社会现象紧密联系在一起，作者本意也就是要揭示、痛斥几千年留下来的封建宗族陋习，我们作为旁观者虽无力改变那些愚昧、落后、封建思想的隐患，但却想唤醒还处在迷茫之中的人们。
愿万婆与阳老倌的爱情悲剧不会重演，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回复 24# 大姐姐
——向你致敬！你真勤奋！
呵呵呵，差点错过了《万婆》——记忆还停留在上篇……
这个万婆被你写活了——你要小心哦：
我好像听得她在说：“青妹子，你吃了我的鸡，又还揭我的私密哟……”
回复 25# 金风送爽
谢谢金风送爽的关注！佩服你的想象力，生活中有些事情真像电影故事中的情节一样，简直难以置信，但却实实在在发生在我所生活的农村中！
回复 26# 二马 我好像听得她在说：“青妹子，你吃了我的鸡，又还揭我的私密哟……”
哈哈！二马我现在不怕了，没有人会报复我了，如果万婆在世的话，我是绝对不敢乱讲的，你放心吧！谢谢你热心地关注！
| 想不到大姐姐在那么窘迫艰难的生活里,也有调味品来调节你的生活、使你苦涩的一笑…… |
回复 32# 麟敏女 楼主的描写将一个新中国仍被封建族规桎梏的万婆活脱脱的呈现出来，小人物揭示出人情世故中仍在演绎的爱情悲剧中不同的故事，深刻，精彩！书法之外首次领教你的文采，更佩服困境中一步步坚强走过来而又多才多艺的你，欢迎你！浏阳家园因你的加入更炫目，湖知网因你的参与更精彩！但，我只能呼你大妹妹吧！
谢谢麟敏女精彩的点评！有你们这些好姐妹陪伴着我一路走过来，很幸运。
我虽学了一些才艺，但艺多不养身，我至今还是半桶水，惭愧、遗憾呵！
很高兴加入浏阳知青网，成为最新网迷。
是的、那确实、要叫你麟敏姐姐啦！
我决心继续向你学习，期待继续得到你的帮助支持！握手致意！
回复 33# 采青 将万婆后面的故事完足就更好了。
采青姐谢谢你跟帖和关注！好羡慕你作的诗词呵！常人都说诗人多愁善感，诗人情感丰富，果不其然，但在你身上，我还看到了诗人其实也好无奈，对亲情的渴求和尽孝的尴尬着实令我动容。我明白了你的真诚，懂得了你的爱心！所以才能写出那么好的旧体诗！佩服佩服！
关于万婆的后续，我很多感触，例如：把自己舍不得吃的土鸡蛋偷偷装进寻猪草的背篓里，掩人耳目地送过去；晚上躲在睡房在一盏灰暗的煤油灯下为阳老倌纳鞋底等等都是我亲眼见到的。但是我认为一篇文章点到为止就可以了，如果写长篇又太麻烦了。
祝采青姐心情舒畅，家庭幸福！
回复 36# 九澧山鬼
谢谢九澧山鬼的点评关注！
回复 1# 大姐姐
在大姐姐的笔下，万婆的形象栩栩如生，好文笔，好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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