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雁字锦书

我的老家在浏阳一个小镇上，我曾经在去年的国庆节前，充满感情的描写过它。许多朋友跟帖，惋惜这古香古色的消失。当我客居江苏，先后游览依河成街，桥街相连的周庄水乡，家家临水，户户通舟的同里古镇，吴根越角的西塘长廊时，这种惋惜不时浮上心头，家乡便不是一个词汇，而是真实的风景，如画卷般展开遮住吴地的风烟。啊，我曾经是画中之人，而不仅仅是匆匆过客。回望家山，一股离情别绪甜甜苦苦涨溢心间，觉得眼前风物寡然无趣。便挑剔出更多的人为雕琢，感觉空洞，欺骗及莫名委屈。而回望家山，就感到一角角家园漂移近来，细小的事情渐次清晰，人物感情温暖复苏，心里边充满了感动，为岁月已经永远逝去而悲凉。家园并非伊甸园。有欢乐，有期待。也有猜忌，有争斗，有凶残。但那才是真实的生命，而远非躯壳的张狂。

从宝盖山发源的山坪河从小镇脚下注入浏阳河，形成了一个小小的三角洲，洲土平坦，肥沃，软润。稻穗沉甸甸，果蔬水灵灵。可是因为地势低，差不多年年涨大水。大水来了，住在洲上的外婆就会夹着包袱带着小舅舅到我家里来住两天。等水一退，马上回去，把家里浸了水的东西全部搬到河里去洗。房子是木结构的，称为明架子屋。人离开后，得用粗大的棕绳象拴牛一样将屋拴到屋后一株大柿子树上，洲上人家，屋旁边都栽好了这样的大树备用。洪水滔天时，站在高岗上，揪心地看着自己的家慢慢浮起来在水中飘摇。水开始退了，要摇着小船及时涉水而去，趁着水的浮力把家扶正安好。有一年，柿子红了，来了大水，外婆来我家躲水时，背了好大一包柿来。当时小，觉得涨大水真是一件好事情。喜欢外婆来，喜欢吃柿子，喜欢柿子树，它能够拖住外婆的家，不至于让它被大水打到县城去。我们去了，经常在柿树下玩。在地下用瓦片画格子跳房子。洲上的地是潮沙土，糯糯的，不沾脚。为节省鞋子，一年中有大半年是赤脚。穿了鞋去外婆家，一到就脱下来，让赤脚亲吻着土地，享受难以言传的交合的舒坦。如果不穿鞋去，不好。总得让外婆觉得她的女儿家家都搞得好，衣食不愁。外婆不说，还有邻居看着。何况往往是过节才去外婆家里。实在邻居也没有特别好的人家。家家都是明架子屋，在外面能一眼看个对穿的，家里空空的，黑黑的那种。牛栏猪舍粘在屋角批厦，一股牲口粪便气味，但不是很难闻的那种。转过邻家绿色篱笆，一条大河就在脚下。那是家的印象，是乡的象征，是永远的奔流。

如今，河还在，外婆家搬走了，外婆早没了。

大河还是那个样子，弯曲，渡口，船，坝。河水冲刷着河岸。河岸犬牙交错。洗出许多树根，裸露着乖张。也有草根，但草根没几天就会被河水冲走得无影无踪。河于是越来越宽，也越来越浅。晨河上一层神秘的面纱，笼罩着，充满亲切。我能猜到河的心语，能看见河的期待，能感受河的温情。成天想和它呆在一起，默默无语地看着它。傍晚，落日铺陈殷红，晚霞鑲嵌金边，全都映在水里，让河完成一天中最后的升华。及待暮色四合，水流呜咽，那是大河睡梦中的呼吸，心跳与鼾声，大河入眠，它睡觉了。

我离开家乡生活已经多年。常常一个人独自倘佯在附近的小河边。河水平缓，河岸整齐，花坛簇拥，垂柳拂水。可是总感觉它作为河的特质退化，作为景的资质膨胀。徘徊在它的身边，不由得心事又密密丛生，涌向远方的家园。抬眼望天，见空中雁字排行。多想有一双翅膀，衔锦书飞上云天,飞越千山万水，飞回梦的花园。

2010.7.28完稿  

2010-9-10本文由快乐老人报收入《光阴，味道》一书正式出版。当时投稿三篇，报社说，所投三篇都可以用，但限制了一个人只能发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