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历唐山大地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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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我看不见/杨志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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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上帖)
    七月二十九日的黎明，空气是清新的，大家不约而同地回到站台上。站台上挤满了伤员，电线杆下周边空空荡荡，其它地方躺、卧、坐全部是解放军运来的伤员。我的正前方是候车室，小站候车室并未垮掉，但顶部已经多处开裂，而且裂缝有三至四厘米宽，所以没人敢进去坐。

    许多伤员并没有穿衣服，光身子，男男女女挤成一堆，我右边坐一位大姐，长得比较胖，皮肤白皙，右腿膝盖下方约二十公分之下全部被砸得粉碎，其余部分没有伤。她的身边一副人工绳索绑成的担架上躺一个人，他眼睛部位被重物横打得凹进去几厘米，根本没有了眼眶，眼珠也不知去了何方。他躺在担架上喊：「妈妈，我看不见，我看不见！你快帮我找大夫治眼睛。」原来他是那位大姐的儿子，看来他并不知道妈妈的境况。那位大姐出奇的冷静，哄她儿子说：「这是大地震，从来没有见过的大地震，死了许多人，咱娘俩还活就不错，毛主席会派解放军来救我们的。大夫一来，我会请他们第一个帮你看眼睛。」他的儿子停止了喊叫，这位大姐转过头来，恰恰与我四目相对。大姐大大的眼睛内泪珠在滚动，但终于没有让它掉下来。可怜天下父母心，我的心一酸，眼睛湿润，也没让眼泪掉下来。

    我的右侧坐萧拱芝，他的后脑勺有一道大伤口，长约六厘米，深有二厘米，左大腿上有一道伤口，长约三厘米，白花花的肉翻在上面，左腿脚背上有一处伤口，嵌进了许多泥沙，他闷头坐不吭一声。我身后坐一个女孩子面部多处受伤，上嘴唇至鼻孔处的那块肉不知去向，牙齿与牙龈全部裸露在外面，她呆若木鸡地坐，浑然不觉。

    我的左前方端坐一个女人，在丰润火车站月台上成千伤员中无疑是最醒目的了，因为她穿戴整齐，上身穿一件粉红色的确良衬衣，下穿一条工作裤，浑身上下看不到一丝血痕。她看到我浑身血痕仍在帮别人的忙，便轻轻地对我说：「叔叔，你难道没有受伤？」我说：「我没什么，你呢？」她说：「我是火车站的售票员，三个当夜班的只有我一个活，我的腰被压断了，只能这样坐。」她边说边解裤带。在那个年代，如果没有负伤还这样悠闲地坐，人人都会有内疚感。我明白她的意思，连忙对她说：「不必解裤带，叔叔知道了。」我认为没有穿衣服的伤员尽管不少，但当面解裤带给一个陌生男子看，未免有点不雅。她又对我讲：「叔叔，看你动作很年轻，你今年多大？」我反问她：「你看叔叔今年多大？」她仔细地看了我一眼认真地说：「你顶多五十岁（其实我刚满三十一岁），你看我今年多大？」我觉得女孩子将年龄说小点较妥当，冲口而出：「你可能不到三十岁吧！」「我怎么有三十岁了，我十八岁刚满，才十九虚岁呢。」大家都饿了两天，而且都满脸脏兮兮，怎能不显老。

    站台上一个高大的女人走来走去，个头大概有一米八，赤裸全身，右边乳房打得成一堆肉泥，她不停地重复一句话：「爸死了，我怎么向妈妈交差？」有一位女的，估计是她同事，接过一个好心男人送的上衣，帮她反扣在胯下，她也无动于衷，因为她已经疯了！她是辽宁省篮球队队员，在唐山参加比赛，父亲去北京出差路过唐山，她好心留父亲在唐山住一晚，恰巧碰上地震，父亲被砸死在废墟之中，让她后悔之至，痛不欲生，以致精神失常，这是她同伴给的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