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衣橱

 早起鸟

    一篇文章这样写道：“我从小就爱翻母亲的衣橱，每当母亲做好衣服，我总爱黏在她身边，一面瞧着她分类、叠挂它们，一面听母亲讲着哪一件衣服有哪样的来历……听起来真让一个小女孩充满无穷的想象。母亲那静静的、凉凉的，充满与外面空气不一样的空气的衣服，暗香浮动，装着与时间、与青春、与情事有关的种种往事……”读着这些，使我想到了我的母亲的衣橱。
    母亲没有衣橱，所有衣服——春、夏、秋、冬装就放在一只箱子里。箱子是她下放在新宁县回龙寺公社卫生院时做的，“箱子是樟木的，”母亲说：“樟木不生虫，是好木材。”
    迄今，母亲已经去世23年了，但我仍然保留着她的几乎所有的衣服，仅占了我们家衣橱的一个小柜子的二分之一的地方。母亲最好的衣服是外婆留给她的一件羊皮袄，另外是一套全毛的毛衣裤，余下的就是能数得清的几件的确良和棉布的衬衣、春秋衫及棉袄罩衣裤了。不难看出，这些衣服都只是用来保暖和遮体的必需品，哪有什么烂漫的女人味的故事？
   母亲去世时的年龄和我现在的年龄相仿，可我的衣橱里什么没有？各种式样的，各种颜色的，棉衣、大衣、套装……应有尽有！
   难道是母亲不爱美吗？不是！我看过母亲年轻时的照片，她也穿过旗袍，也穿过呢子大衣，很漂亮。文化大革命开始时，我还穿过一件她曾经穿过的很时髦的连袖衣。后来，母亲虽然还给我们买一点小碎花的布料做衣，但她自己的衣服不是铁灰色，就是酱色，或者蓝色，最多也就是有一点格子。我想，母亲是想穿好一些的，但是，那个时代不允许她穿得好。她的家庭出身不好，丈夫又是有问题的坏分子，她穿好了会被上纲上线到什么地步我不知道，但一定没有好果子吃，她唯有革自己的命，才能换取一点点安宁。母亲的爱美之心是被压抑着的。
   母亲是有品位的人，她就读于湘雅，工作和生活在医疗卫生系统的知识分子中间，什么世面没见过？我小时候的衣服都是母亲从时装杂志上找来样子，请裁缝做的。那时候，无论是幼儿园还是小学的老师都喜欢我，我想，我的衣着肯定也是其中的一个重要原因。我受文化大革命的影响很深，一点也不在乎穿着，母亲曾经批评我，说我不会打扮。我当时并未在意，现在想来，母亲的衣服虽然不多，也没有特色，但很得体，也注意了色彩的搭配。
   其实，母亲的衣橱只是她生命中很小很小的一件事。母亲的不幸遭遇太多太多了，但她从来不对别人说，我是亲眼目睹的。年轻的时候，我很内向，不会用言语表达对母亲的爱，可我很听母亲的话，我感觉得到母亲的心很苦，我想，我听她的话一定能让她高兴。现在，我与人谈起我的母亲的遭遇时，声音发紧，眼泪就会在眼眶里转。  
   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母亲去世以后，每当我遇到困难，觉得自己很不幸时，就会想起母亲所经历的一切，就会觉得自己是幸运，我的心就会很快地平静下来。
   在这个世界上，我的母亲已经尽自己的能力做到了她应该做的所有的——好医生、好女儿、好母亲、好妻子、好朋友……但却没有享受到应该享受的幸福生活。我多么希望母亲能重新回到我的身边啊，我想让她好好享受这个世界所有的美好。可是，母亲再也回不来了，这使我的生活少了味道。我有时候甚至觉得，倾心养育了我的人没有享受到这个世界的美好，我也没有资格享受这些美好。我只想，百年之后，我还要回到母亲的身边，好好地孝敬她。如果人真的有来生，我还愿意做我的母亲的女儿，但要做得比这一次好！我要给母亲买好多好多的衣服，我要把我的母亲打扮得如她的品质一样的高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