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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在喜马拉雅大山深处 [打印本页]

作者: 文斗    时间: 2011-8-6 00:42     标题: 在喜马拉雅大山深处

 

 

 

 

在喜马拉雅大山深处

 

师嫣  文斗

 

 

  越野吉普驶出定日协格尔镇,在平坦的沥青路面上跑了十多分钟,便一头歪下路基,颠簸着扎进一个宽阔的山谷之中。那条路紧贴着大山的阴影,弯弯曲曲地穿过草滩,直到一个小村落边,才开始斜斜地划上巨大的山体。

  这是一条只在登山季节才有远方客人路过的寂寞之路。这条毫不起眼的路,通向喜马拉雅大山深处,通向地球之巅──珠穆朗玛,通向蓝天与红尘的边缘。路旁穿着藏袍的孩子们举着捡来的石头,五元、七元一个地向我们叫卖。当发现那些顺着纹理砸开的石块,竟是两面嵌合的贝类和海藻的螺旋纹化石时,我突然意识到,在这世界屋脊之上,走在这条普通、粗砺和神秘的山道上,我们竟然是穿行在昔日的海底。我们已经离我们那个熙攘喧哗的世界很远很远了!

  一根黑白相间的横木拦住我们,开始检验边防证件和进山票。不知从哪里悠出两条藏驴,驮着两位主人旁若无人地越过检查站,不紧不慢地穿过石碛堆走向蓝天白云,直到把自己变成山坡上的几个小黑点。当我们的越野吉普尾随而上的时候,那两个藏胞和他们的驴却不知消失到何方,扑面而来的却是倾泻于满山的崩石堆。窄窄的路面实际上是在石块上铺过去,在乱石堆积的巨大滑坡上,画着数不清的“之”字向上延伸。

  上山的漫长似乎把景物和思维都一起凝固了。只知道从海拔3000多米开始,我们正在一米一米升高。摩天屏障一样的山梁正是喜马拉雅那沉静的身躯。不知什么时候起,车窗外已变成了红褐色与铁青色交映的起伏群山。厚厚的高山苔原覆盖着山路旁的陡坎,遍地是破碎的乱石。再往上,苔原也消失了。眼前的一切开始变得简单起来:在蓝色的苍穹之下,只剩下单一的红褐色。那是满山呈片状的碎石向天空堆上去。一个圣洁而苍凉的本原世界,被喜马拉雅大山用人所罕至的高度演绎着。在这样的高度上,再没有什么东面挡住视野了,当然也听不到朋曲河和雅鲁藏布江那日夜争辩不息的流水浪花声。

  越野吉普车喘着粗气越过了两个碧眼金发的国外跋涉者,那两辆驮着沉重行囊的自行车在陡坡上扭摆着,从远处看,我感觉他们几乎就像凝固在大山中一样,十分缓慢地移动着。在这条没有任何路标的山道上,总有一些坚韧执着的同行者,在体验着生命的极限,和我们一起奔赴大山深处。

 

 

  艰难行走了30多公里的“之”字,海拔跃升到5100多米,遮古拉山口到了。

  山口又见玛尼堆。如同路标一样,在西藏几乎每到一个山口就能看到玛尼堆。这是一个个由大大小小石块垒成的圆锥形石堆,当地路人经过时都往上面添块石头,很多石片上刻有六字真言,有的经文还涂抹上鲜艳的色彩。更有在石堆上安放牦牛头骨,让弯弯的牛角昂首向天!

  为我们开车的藏族司机边巴次仁,走过一个个玛尼堆,在山口的最高处把印满经文的小纸片大把大把地甩向空中。那些红红绿绿、带着祈愿和祝福的纸片,在山风中,飘过五彩缤纷的经幡,就像那些数也数不清的玛尼石一样,把只有神佛才能解读的祝福倾述给喜马拉雅。

  在山口上,极目远眺,脚下方圆百里是起伏的群山,大山深处似是一片无人区,连绵不断的山峦无声无息地铺向远方,只有阳光在云层缝隙泻下的光柱,像一支落寞的画笔在一条条山脊上随意地涂抹。边巴次仁指着远处说,那边就是珠峰,如果天气好,在这里是可以看到珠峰山顶的。

  只看见远处天边一线阴霾之上,浮云竟然若隐若显地托起几座晶莹的金字塔般的冰峰。它挤开灰暗的云层闪烁着,呈现出白玉一般的质感。冰川蜿蜒在金色的光柱下,有一种近乎虚幻的瑰丽。我们所有的镜头都摇过脚下的群山,一齐推向那远方的云端之上。

  这些云层之上的雪山宝顶,哪一座是珠穆朗玛峰呢?

  山口下的漫坡是平缓的,在碎裂均匀的淡红色片石坡上,有星星点点的绿色,甚至在绿中露出嫣红娇嫩的花朵。一簇簇菊科植物居然用碎小的黄花儿拼成了一片绚丽的圆形花毡,供奉在玛尼堆前。所有的植物都紧贴着地面,弱小到很难察觉它们的存在。生命禁区并非没有生命,也许亘古以来,它们就这样甘于荒凉中的落寞,但却顽强地延续着生命。我在石块上捡起一朵颤悠悠还滴着汁液的小花,放进镜头盒中。过了一个夜晚,那绚丽的花朵竟神奇地变成了一团白絮般的种子。遮古拉山口位于雪线以上,虽然在短暂的夏日里,草本植物的生命过程是极为匆忙的,但在黑暗的镜头盒中,小花这种不可思议的生命迅速演化过程,仍让我们一行人不禁目瞪口呆。

  云朵下,远方群山的色彩不时在变幻着。“东边日出西边雨”,一侧是阳光下的白色冰雪温柔地覆盖着山脊,而另一侧雨幕中青灰色的山峰,却如国画中的大片泼墨一般浓重。远山是一片迷蒙。我们感到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壮丽,我们在亲近喜马拉雅,进入大山深处。

  也许正如诗人说,眼睛自由了,灵魂也就自由了。在山谷的回应中,伙伴们吼起那首高亢的《青藏高原》……                                                                  

 

  下了山口,沿途开始出现废墟。那一座又一座似乎风化了的断壁残垣矗立在山坡上、河滩里,在那些坍塌的遗址中,依然可以分辨出碉搂城堡、房舍圈棚,有些房屋甚至连木梁、门框都不曾带走。是什么原因使人们离去得如此匆忙呢?我们被深深地震动了,这里原来并不是无人区!至少在流逝的岁月中,大山深处曾经有过兴盛、有过梦想、有过歌声、有过故事……。虽然现在只剩下黑黝黝的断壁,在荒野中默默地面对着苍天。

  面对着不断出现的废墟,面对着大山深处人类文明的痕迹,我们在猜测着它们的历史。对于一个笃信佛教又崇尚自然,曾经骠悍而今敦厚的民族,昨天,是什么殒灭了这里的生活呢?所能够判断的只是,这里的生活如同它的生态一样也是脆弱的。或许无需考古,一些变迁很可能就发生在刚刚过去的那个世纪。是不是历史离我们太近了,使我们反而无法看清?

  前方路边不断有野兔从车前飞快地跳过,跑到远处竖着长耳朵打量着我们。青灰色的天空中苍鹰在盘旋,有时好像是钉在天空上一动也不动。我们一车人此刻都变得默然无语……。

  山谷中又有了鹅黄的油菜和翠绿的青稞,山下的小河边令人惊讶地冒出了一个飘动着经幡的小村落。远远望去,在沉静的大山中,小村庄没有一丝喧嚣,沉静地显露着生机。车驶过村庄,穿过石砌的藏式平房。老人悠然摇着手中的转经筒,表情是漠然的,只有孩子们从贴满牛粪的墙上探出头来,惊奇地打量着我们。

  如果此刻从天空中俯瞰,我们应当还在喜马拉雅山脉起伏的皱折里。在其间行进着的我们、还有那显着生机的村庄、那死去了的废墟,都变成了一串微不足道的省略号。汽车在前行,生活也在前行。大山深处的人类历史还在那独特的地理环境中继续着。

  喜马拉雅山实在太大了,它不会着眼于这些角落去思索“命运”二字。


作者: 文斗    时间: 2011-8-6 00:45

 

 真正令人心醉的,还是在村庄外那一片开阔的原野。原野从天边延伸过来,高山给这里留下了足够的空间,夕阳舒展地洒在碧绿的草地,洒在圆圆方方围着灰色石墙的羊圈,洒在撒欢蹦跳的一团团白绒花般的小羔羊上。一缕缕淡淡的炊烟,给青黛色的远山系上了一条条哈达。夕阳下,暮归的牧人挥鞭归来。

 车刚停稳,立刻围上来一群衣衫褴褛的藏族孩子,红黑色的小脸上一个个怯生生的神态流露着无邪的纯真,没有任何言语却充满了好奇。面对我们的镜头,一个小姑娘慌乱地用一只小脏手捂住了一只大眼睛。

 在山坡上羊圈边的一间破旧的黑帐篷前,坐着一对祖孙模样的藏胞,孙女好像在替祖母梳头,在红红的晚霞里画面很是动人。我走近仔细一看,呵!小女孩手中并没有梳子,而是在替老人捉蚤。老奶奶盘坐在地上,满脸的皱纹像刀刻的一样。她倒是对着摄像镜头若无其事,正专心致志地擦拭着身边满满一木箱金色的灯盏。

 这种像酒杯般的灯盏,在拉萨的大昭寺曾给过我较深的印象。在那阴暗的殿廊中,无数酥油灯排成长龙似的燃着,火焰跳跃着,燃烧着芸芸众生炽热的寄托,升腾着无数人渴求的愿望。眼前老人认真擦拭着的正是这种酥油灯盏。由于她们都不会汉语而无法进行交谈,但我想,即便在这几乎与世隔绝的大山深处,这些世代相传的金色灯盏,何尝不也日复一日地照亮了她们的人生?

 路边有几个身背背篓的姑娘在注视着我们,大山中少女的眼睛是一汪清泉,映出一种罕见的单纯。同伴中有人摆布她们,打算拍摄几张踏着夕阳归去的背影。几个姑娘却一边笑着,一边回头走向山下的村庄。

 不知边巴次仁去了哪一户藏家,他把一大把温热的东面递到了我们手心,哦,是炒熟的青稞麦粒,还有细细的黑色小碗豆。放到嘴里嚼着还真香。

 黄昏的阳光是圣洁而透明的。山脊上有几个红衣喇嘛正缓步走在晚霞里,像一组符号标记在暮色中。在路边牦牛群不动声色的凝望中,汽车又颠簸着驶向沉沉的大山。回首原野和村落,依旧幡旗飘拂,依旧炊烟袅袅。大山深处的平静岁月就像圣湖中那深深的湖水,我们的路过并不曾留下纹丝的涟漪。

 

 

 继续往南,山那边就是巍峨的珠峰雪山,洁白的积雪反射着冷静和圣洁的光,没有什么可以惊扰喜马拉雅这一庞大的存在;而山脚这边,则是在荒凉贫困中生息的人群,有些无奈却又悲壮地显示着生命的纤弱与顽强。

 贫穷地美丽着,虔诚地自在着。在这闭塞的大山深处,在这深远、辽阔、苍茫的大背景下,我们看到了一种没有任何雕饰的质朴,一种脱离了现代的文明。大山深处的藏族人民以世代相承的生存方式,独特而又平静演绎着自己的人生故事。

 我突然生出一种感悟,我们这些所谓现代都市人的价值观念、生命意识乃至审美情趣,在这大山深处显得多么苍白!

 

 

 绒布寺,在通向珠峰道上的最后一个寺庙。

 天空湛蓝,蓝得清澈,令人心无杂念。在蓝天的衬托下,就是洁白的雪山和云朵,白得耀眼,白得纤尘不染。雪山像头威严的雄狮,白云像座座刻满经文的浮雕。

 天空距我们是如此地近,我们确实站到了一种高度,一种令人心跳目眩的高度。然而我们却看到几个挽起红色袈裟的喇嘛,在晨曦里兴高采烈地踢着一个硬塑足球。同伴中有人调侃说,要是“世界杯”足球赛在这里举行,只恐冠军非这些喇嘛莫属了。

 与蓝和白的颜色对比最强烈的,就是红色了。在寺庙里,仿佛到处都是红色在荡漾,寺庙顶上、白塔尖上,红色的幡旗像火狐在跳跃。

 小喇嘛们在踢球,而他们身后屋檐下,则是几个行动迟缓的老喇嘛在诵经。从满脸稚气到老态龙钟,眼前这些喇嘛们在这与世隔绝的地方,把一生都奉献给了一种遥远的追求,想到此心中不禁为之猛烈收缩。顿时,我回想起那些一路用自己的躯体丈量着大地,不远千山万水,磕着等身长头的朝圣者;那每逢山口就记得抛洒经文纸的边巴次仁;那生活极其贫困却每日虔诚地擦拭着酥油灯盏的老妇人……。

 这些善良而悲壮的奉献者,他们对生活的执着如白云依随蓝天一般矢志不渝。在这喜马拉雅山脉的深处,他们就像一簇簇燃烧着的红色火焰。──生活的希望就在坚韧的信念之中。

 远远地,看到了珠穆朗玛,我们梦中的圣地……

 

 

 我们站在了珠穆朗玛峰的脚下,我们站在了世界的屋脊上。

 这里是珠峰大本营,是登山队员的一个给养站。

 这是条砾石的路,山谷的路,冰霜雨雪的路,阳光季风的路。这是条探险者的路,世界瞩目的路。曾有多少代人,操着不同语言怀着不同信念从这里走过,企望去完成一个伟大的攀登,在这世界的顶峰,他们将生命的旗帜高高扬起。今天,我们也站在了这条路上。

 两边都是山峰,太阳正把第一缕金色的朝晖涂抹在高高的山顶上。我们的正面就是珠峰坐落的方位,此时却还是云遮雾障。整个山谷中谷底开阔平坦,绒布河从这里缓缓流出,流向山外,流向大江。我们屏息站立在这里,静静地、痴痴地等待着。

 感觉中我们和珠峰有约,一个穿越了千山万水的约定,一个仿佛穿越了世纪岁月的约定。

 上午9点20分,云雾逐渐褪去,珠峰隐隐露出了峰尖。到10点钟时,珠峰终于完整地露出了金字塔般的形体。蓝色的苍穹下,晶莹透析的珠峰,竟然如此近切地矗立在我们面前,可以看到冰川流动的痕迹,可以看到山体变化的肌理。仰视着这黑白相间的庞然大物,我们仿佛可以感到它坚硬牢固的质地。它是金属与水晶的合金,它是阳刚、洁净、峥嵘、沉静的雪山之冠!在这莽莽苍苍浩浩淼淼的高原中,它以非凡的形态和气魄俯视着天下!

 珠峰向我们展示着它的尊严与伟岸,还带有几分冷傲。有很多旅游地总喜欢镌石或立碑,自我标榜“天下第一山”、“天下第一峰”。唯有珠峰,不需要任何注脚,它静静地耸立于此,接受着来自于世界各地不同肤色、不同语言的朝拜者。它是真正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峰。

 真不敢想象,远古时代这里还是一片汪洋,波涛翻腾,天水一色。由于海下深处岩层的运动,于是,岩层迸裂,山呼海啸,于是,汹涌的海水退去,蕴蓄千万年的涅磐完成,天下第一高峰横空出世。

 我们兴奋地从不同角度拍摄着珠峰,希望把眼前的壮丽带回到平凡的日子当中去,希望把这短暂的时刻变成永恒的纪念。就为了这一刻,我们几乎用了了大半辈子的时间守候。今生今世,我还可能再来这里吗?

 此时此刻,领略着宇宙与人生,一种深深的、宽广的感动回荡在我的胸臆之中。心在怦然跃动,真想用一种音乐般的、诗般的语言,把这刻的感动记录下来。

 此时此刻,仿佛有一种来自于远缈的旋律在我心间荡漾,只觉得心境平和,灵魂淡静,周身通透。世间的那许许多多烦恼、欲望、平庸,到这里己变得不值一提了。

 此时此刻,仿佛我们处在一个巨大的气场里,一种庄重、神圣的气息在我们心头集结传递,一种虔诚、纯净的感觉在我们周身汇合流动。

 于是,苍天白云之下,我们仿照西藏人拜佛仪式中最为虔诚的方式,双手合十高举过头,继而移至面部、胸部,然后双膝跪地全身俯伏,朝这西藏人称之神山的珠穆朗玛峰,深深地一磕长头。

 珠峰,扎—西—德—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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