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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兵档案】
黄镇寰
年龄:1921年农历七月十四,90岁
籍贯:重庆市北碚区三圣镇
简历:
1943年,自愿从军加入军政部教导第3团,经成都、昆明,到印度汀江、兰姆伽,分入新一军教导总队学生大队第2队。随新一军到缅甸,走遍密支那、八莫等地。
1945年-1947年,先后流落于印度、贵阳和昆明。后追随孙立人赴台,在陆军军官学校第4军官训练班(凤山军校)学习,毕业计入中央军校第15期。
1949年,从嘉义86后方医院,离台返回重庆老家。
1950年-1980年,先后任教于重庆市渝北区、北碚区多所乡村小学。后在北碚区三圣镇小学退休。健康状况尚可,有高血压、前列腺炎和风湿性关节炎。老伴无收入,家庭负担较重。
发现新一军教导总队老兵黄镇寰,十分意外。无心以网络搜索“知识青年从军”的资料时,意外看见了他女儿黄斯琳在方军博客上的简短留言,曾提及父亲在印缅的经历。或许冥冥之中有天意,找到老人的过程也十分迅速和顺利。用114找到老人曾任职的学校电话,不到1小时,老人就来电询问。
谦恭的老人说,“实在惭愧,我没拿枪上过战场,也没和鬼子肉搏过。”抗战不分南北、先后,更不分老幼、形态。将人,活生生的人,按三六九等或派别宗系区分的,那是3000元老兵补贴政策的制定者们,才想得出、干得出的蠢事。
我要去当兵
我是黄镇寰(原名黄宗齐),1921年农历7月14日,生于重庆江北县三圣镇(现北碚区三圣镇)。抗战后期(注:1943年末),全国学联发出(知识青年从军)号召。我当时已经在中原运输公司工作,但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所以决心从军赴印,报效国家和民族。
【注:1943年11月13日,四川绵阳中学生邱永森等15人申请从军远征。继而东北大学、国立18中学,三台县立初中男女生学304人申请服兵役。于是,大中学生从军运动由绵阳、三台,发展到成都、川西各地,更由重庆发展到川东,迅速发展到全国,拉开了“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军”的壮烈大幕】。
当时,我家有弟兄姊妹共9人,祖母和父母都健在。我排行老4,上有3个哥哥,下有5个妹妹。我自小就喜欢读书,经常参加各种午班、夜班补课学习。家里经济条件不好,父母很反对我从军。“抽壮丁,人家躲都躲不赢。你参军又没什么收入,也帮不上家里(困难)。”
长我6岁的大哥黄宗徽,思想很开明。他当时在储奇门(现渝中区解放西路)的重庆市药材公会做学徒,他帮我做长辈的思想工作,最终家里才同意。
我是在鸳鸯街上(现重庆市渝北区鸳鸯镇)参军,每个学生报名,都要写自传(简历)材料。我还找了“铺保”,就是大哥那边的药材铺给我做担保。兵役署专门让我们骑大马上街游行,以动员全民。还记得3团团长曾鲁,也兼任第45补训处处长。我们的军饷待遇,都是兵役署拨给团长,他没什么克扣。他是四川自贡人,家里是大盐商,非常有钱,我们的伙食也算不错。
【注:曾鲁(1905-1951),字继灵。四川富顺县黄镇铺〔现自贡市沿滩区黄石镇〕人,黄埔2期炮兵科毕业。1939年,任第11补训处少将处长。1940年,任雅安团管区少将司令,10月调任第45补训处少将处长。1944年4月1日,兼任军政部教导第3团团长。1948年后,曾任整编90师副师长、90军副军长。】
黄老仔细看着胜利65周年纪念章
同学里面,也有西南联大等高校的学生。经过几个月的基础训练,我们出发前又骑马游街,每人还发了1元钱。随后,兵役署用大卡车送我们到成都,再飞到昆明巫家坝,换飞机去了印度汀江。
我们和后来的青年军可不同,那是小蒋组织的,专门对付共产党。而我们一开始,就晓得自己要去印度,要去驻印远征军。因为我们愿意,为国家,为民族,抛头颅、洒热血!从军后,我改名黄镇寰。镇寰,就是希望自己的国家,全世界都要和平、安宁,不要再有残酷的战争。
在印度的日子
飞越喜马拉雅山的时候,(机舱内)非常冷。出发时,我们穿的还是单衣,还好飞机上有很多厚军毯可以保暖。到了汀江,我们统一换装。上衣是卡其色的,有点像夹克。腰部有几块布缝在一起,特别厚实。裤脚很大,穿的大头皮鞋,很厚很重。
之后,我们换乘火车到了蓝姆迦。我被分配到新1军教导总队学生第2队。记得队长叫刘家福,日常都要进行“三操两练”,基本的出操、队列、方阵之类。
黄爷爷的家,已经住过几代人。土筑的老房子,阴凉还好,但是大雨天会漏水。他住在厨房上面的小阁楼,家居虽然简陋,但书桌上的物品整整齐齐。一间小窗,能看见外面的青山绿水。
我们的总队长是梁砥柱,教育主任郭立。新一军攻克密支那后,我们来到城郊的伊洛瓦底江畔。自己动手建设营房,把军用油布盖在砍伐好的竹子和树木上。那时候,教导总队管理相当严格,学生不能乱走,密支那的华侨商店也不能随便进出。每到周末,会选一位学生代表,出去统一采买东西。江边的汽筏子(汽船),也不能随便动用,必须要有批的条子,才能往返运送。
【注:孙立人兼任教导总队长,各师师长兼副总队长。实际负责训练责任为总队副梁砥柱中校,教育主任郭立中校,副主任胡德华少校。第一批入伍的"知青"800人、编为5个队,受训10个月毕业后(1945年5月毕业)。留下3个队即挑选其中学历高,成绩优异者,分别编为学员队、机械队。年龄16岁以下者,编为幼年学生队,由原学生第2队队长丁涤勋任队长。其余分配到各师充任实习班长,这三个队的学员受训期较长。所有机械理论的教官都从昆明西南联大教授中聘来。《中国驻印军印缅抗战》/ 团结出版社 / 丁涤勋 王伯惠等】
聆听孙立人教诲
每周的早会,孙立人将军经常来讲话。他站在一个高台子上,也没有喇叭和扩音器,长官的声音总是很大、很洪亮的。他给我们讲解战斗详报、防御工作、战术动作。我们知道,他是安徽人,清华大学毕业,又在美国西点军校读书。还记得新一军参谋长,姓贾,也在台上讲过话。其他作战部队的首长,我们见得不多,也不熟悉。
安静的午后,小动物们也来串门
【注:新一军参谋长是史说,黄老所指应为副军长贾幼慧。贾也出自清华大学。1925年考取官费留美,入美国加州大学研读历史。1926年转入史丹佛炮兵专校学习炮兵,1929年毕业,入美国炮兵76团实习。1930年回国后,先后在税警总团、军委会外事局、新一军任职。随孙赴台后,任陆军训练司令部副司令,陆军总部副司令。是孙立人的重要搭档,也是他的挚交好友。】
教导总队不是一线作战部队,是新一军为培养后备干部而设立。就这样,我们跟着大军推进。他们打下密支那,我们就到了密支那。他们攻克八莫,我们就到了八莫。到了八莫,我们也进行了实弹射击训练。我当时升任班长,待遇比普通士兵要好些。我和大家的关系都很好,(在异域同患难的经历)和亲兄弟一样的亲密。
【注:新一军军医处处长薛庆煜曾回忆,教导总队学习科目除强化基本军事训练外,还总结入缅以来历次战役的战斗经验与教训,这与老人的回忆交互印证。】
千里难断新一军
日本投降后,我离开新一军到了印度。因为,我的使命完成了。“我出国是为了打日本人,现在任务达成了。”我在印度的汽车学校呆了不少时间,本想在那里学点汽车驾驶技术,不过也没学个什么名堂。
后来,我跟着驻印的高射机枪独立营,回了昆明。当时,也听说过共产党不得了,但中国人打中国人没意思,我很想回家。遇到了汽车学校的同僚,他们已改编为辎重团。我和他们又到了贵阳,想走没走成,就跟着到了南京。
从我们进屋起,婆婆就忙着做饭。丰盛的一大桌,很多时候,她总是不说话,笑眯眯地看着老伴儿和我们聊天
在南京,驻印学生军可以复原(注:爷爷特别强调,不是“复员”),即从哪里来,回哪里去。我再次离开了部队,开始在南京的流浪生涯。因为我们学生军的朋友、熟人多,我无事可做,就找到一位同学。他做打字员,供我吃饭。
再后来(1947年),孙立人到台湾组建陆军训练司令部。他很重情义,号召流落在大陆的同学们去投奔。所以,我就从南京坐船到了台湾,就在台湾南部的中央军校凤山分校继续学习。(后来毕业),我被计入中央军校(4分校)第15期。
【注:1947年,孙立人在台湾奉命训练新军。在凤山成立陆军军官学校第4军官训练班,直属成都本校。黄爷爷牢记的“4分校”,就是这一期。】
那时的台湾比较萧条,也比较混乱。“(军服)有穿就将就穿。”市场上也有衣服卖,实在不行就去找部队诉苦,也能发2套衣服,或者“以旧换新”。我在台湾,对国民党丧失了信心,也不再抱什么幻想,我要回家。
我找到了位于嘉义市的86后方医院,给医生说好话,住院拖了几个月。医院给我开了“外出证”,我坐船回到重庆老家。我还记得那一天,是1949年农历4月,没过几天就是端午节。回到家,父亲已经过世,祖母也刚去世不久,母亲仍在世。
职从教师默耕耘
1949年下半年,乡里成立了农协会前身“翻身团”,我是其中一员。后来在农协会搞组织和文化工作。1950年春季,我把印缅回来的胸章、资历章(彩色,长排长排的)、军队守则,以及中央军校15期的台湾同学录(毕业纪念册),都上交江北县委。组织给我的评定是:“同意交代,承认历史清楚。”
我在家里办了识字班,县里来了通知,让我做老师。1951年起,我先后在茨竹区同仁完小、天池小学、柳荫镇、田坝、小塘等地任教。在回来之前,我对共产党没什么印象。接触过一些人,是皖南事变下来的新四军,有些好感。我是个木脑壳,男女作风、工作问题、子女教育,都没出过啥问题。1958年,县里领导还说过:“黄老师是个好人”。后来文革停课闹革命,两个儿子都没读到书。那时候学风、校风都不正,老二才上到初一,也没怎么读书。
78年邓小平摘帽的时候,我到不存在这个问题。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工资调级没调上。1980年,我在北碚区三圣镇小学退休。后来换发第一代身份证,全国第4次人口普查,我都义务参与组织工作。
2009年,我调了一次工资,现在每月2300多元。老伴小我10岁,她是巴县(现沙坪坝区)回龙乡人,她没有收入。两个儿子没读书,也只能出去做零时工、力工。孙女(14岁)下学期就初三啦,我在负担。还好这孩子懂事爱学习,成绩挺好的。平时在家,我喜欢看连续剧《雪豹》,挺喜欢周卫国的。
这栋老房子,都是我们黄家几代人传下来的。猫在屋顶跑嘛,(瓦片)难免漏雨漏水,我也没那么能力重修,就这样将就住吧。说到抗战,实在惭愧,我没上过战场杀敌。但是我对得起国家和民族,危难的时候我站出来了,愿意为国牺牲!
口述后记
何谓立人
探访黄爷爷的那天早上,让我们极度惶恐不安,约好10点见面。但清早7点12分,老人就打来了电话:“怕你们找不到,我到镇上等你们。”到了三圣镇,在车站边的一个小烟摊,找到了等候了2小时的老人。手里攥着2瓶康师傅红茶,1包香烟,这是给他的客人,也就是我们而准备。
38度高温,老人执意要送我们走。从早上7点到下午2点,迎来还要送往。老人的深情厚谊,让我们感动也心痛。
接上老人回家,走过一段越野车看了也头痛的乡村小道,黄土砂石的坑洼路面。他家离镇上,还有两三公里。重庆的大暑,烈日当空,气温38度,不知道他怎么走完这段路。到了家里,婆婆忙着给我们打热水洗脸。爷爷又跑去邻居家,借来几支雪糕,说要给我们降暑。90岁老人的厚爱,让我们心痛。
老人的回忆,清晰而又准确。他还记得的教导3团团长曾鲁,45补训处少将处长。这个名字,身在川渝的我们,都很陌生。当然,还有他们的孙立人。
回望老人与新一军的缘份,也是一种难以割舍的情份。“我和同学们,像亲兄弟一样亲。”在八莫、密支那的学习,在南京供他吃住的同学,后来再赴台投奔孙立人。前后数年,似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指引和帮助。我想,这就是新一军的军魂。而不只是孙立人的个人魅力,或是新一军教导总队的情结,让老人辗转万里。
在《黄埔杂志》和黄埔官网上,出自教导总队的蒋大宗、张席珍、黄绍甫等等。他们多次提及,对孙立人教诲的敬仰和深情。军医队的蒋大宗,后来成为西安交大教授,我国生物医疗机械工程的奠基人。在重庆的第三军医大学,还有一位出自新一军教导总队的陈宗荣教授,他是全军复合伤研究所专家。
报国的热血青年们,因为因缘和时代际会,无论服务社会、或从军、或潜修。无论成就大小,无论显著或卑微,他们大多秉承了孙立人的教诲,堂堂正正、光明磊落。
反观眼下,每个家长头痛又趋之若鹜的“择校费”、“兴趣班”。两所知名大学,为了优秀毕业生“掐尖”而“掐架”,以及那栋“真维斯楼”。有教,可还有育?没有灵魂,何来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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