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场长根
出绍兴昌安门,有一路水顺宽阔得有点浩淼的直落江北下,从对峙的两山——虾蟆山、七岩山间穿行,进入的水域就是斗门地界。再往北不远又有两山——金鸡山与城隍山对峙,割断了直落江水流。中间是八间在现代只起桥梁作用的老闸。
从虾蟆山头到老闸头之间就是斗门大江沿地区。在大江沿西面,还有卧牛山临江而立,俗称牛头山。其牛头(山脚)延伸至江边。
大江沿仅有200亩水面。但因其上接无数的江河湖泊,下临海口。虽然看起来只有不大的一点水面,但水产资源异常丰富,足以成为捕鱼捉虾者的天堂。
俗语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斗门的山都是些馒头山,没有多大出息。尽管那时山上尚有野兔、野鸡之类出现,但已极为稀少。倒是这条江河,却在源源不断的生生息息,为人们提供鱼虾蟹鳖等水产资源。当地,靠这条河生活的大有人在。
离我家20来步之遥的竹场头长根师傅一家,主要的生活来源,就靠这条河。
长根师傅家并不是一个富裕的家庭。但比起靠打工为生的雇农来说要强多了。
他家在临江有挺大的一间街面房。街面房两侧各有两间厢房。房子后边有一块挺大的园地,由连接房屋的三面毛石围墙封闭。
园地的一半是竹林,出产品质较高的淡笋;另一半是菜地,种些日常蔬菜。产的笋大半出售,以贴补家用,小部分自己吃;产的蔬菜则都是自家消化。
从他家房子到河边尚有一段距离。建起了一个凉亭似的建筑,有三开间。门前虽仍为通衢要道,但还剩下相当大的面积。此南北两间作为工作场所,中间一间为一般活动场所,有固定的石凳,又有一些临时放置的带靠背的竹椅子。因其无关闭,所有人都可以到那里休息闲坐闲聊。因其临江,有三面透风,夏天不失为一个比较舒适的纳凉场所。
我就曾经坐在那石凳上,听长根师傅讲述敲棒槌鱼时,在虾蟆山头遇蛟(巨大的鱼)的险事。
他家过着自给自足的恬静日子,相当于一个中农或下中农的水平。
长根师傅从表面看经营竹场,还加工一些铁耙和锄头的竹把。但生意并不太好。平日里很少见有人来购买竹子及其制品。
倒是捕鱼捉虾成为他家的主业,从早到晚都在为其忙碌中。
他家捕鱼捉虾的方法多种多样:敲棒槌头鱼,放虾球,放排筒,下蟹罾等等。
其中敲棒锤头鱼收入最丰,像是主业中的主业。
他家有一只小渔船,就像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的那种小船。只不过他们总有两人在船上。且这小船有着一些奇特的附着物。
原来,这小船的一侧舷上张着一道有一米来高,几乎和船身一般长的网,由两根竹竿撑着。另一侧的船舷下边挂着一块高七、八十公分宽,够得上船身长短的木板。木板用白漆涂刷得发出光亮。小船上还放置了一些大石块。另外还有两根作为首要工具的竹棒。
他们捕猎的对象,是每天晚上从江中游入小河、或者溇(只有一个进出口的小河道,类似于街头巷尾的死胡同)里去觅食的鱼类。
大江沿西边牛头山的牛肚湾就有一个状元溇*东边不仅有泥蒲溇和另外叫不上名字的溇等,还有两条弯弯曲曲的经由外驾桥、三眼桥和里江相通的小河。这些溇和小河穿过官塘大道之处,都有古色古香的桥梁连接,形成水乡一景。
每天清晨天不亮,长根师傅会和他两个儿子中的一个解缆启船,到泥蒲楼,状元楼,和三眼桥头去敲棒槌鱼。
他们要赶在天亮之前,把渔船停到紧靠大江那边的桥洞口,让那块长长的白板紧靠着桥洞边,同时把船上所有的大石块都搬到靠桥洞一侧的船底,让船舷紧贴水面。
当做好这些战斗前的准备工作后,坐在前稍后首的两位,会突然发起攻击:拿起竹棒使劲的敲船帮。他们把船帮擂得震天响,就像在擂赤壁大战中为三军助威的战鼓似地。
这一招还真有效,在溇里、在小河里觅食的鱼儿,受到惊吓都想逃回到江中。可在它们经过桥洞时,突然发现前面的去路上挡着一块发亮光的大木板,就本能地往上一蹦,期望跳跃过去。可就这一下,正中渔人的奸计。一般的都直接落入船中,有些个儿大,力气足的,本可以跳跃越过船身,不幸渔人的那道立着的网挡住了去路,也只能落入船中乖乖就擒。
跳上来的鱼都是一些窄长身子的鯵条。等到街上早市开始,这些鱼就已摆在摊上供人选购了。
长根师傅他们很少到外驾桥头来进行此番作业,因其就在村子边上,怕擂起战鼓来,影响大家休息。
早饭后,小船卸去敲棒槌鱼时用的网、木板、石块三大件。换上两根长长的竹竿,轻装上阵。竹竿头上固定有半圆形的铁钩,以钩捞沉在河底的排筒。
排筒其实就是中间打通了的毛竹筒。竹筒有长有短。一般的就一人多长,有小碗口粗细;也有少量两人多长,饭碗口粗细的。
排筒沉在离岸边三四丈远的河底。间隔一定的距离放一个,一直放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沉在河底的排筒,往往被不会营巢筑窝的螃蟹视为寄居、安身之处。待人们把排筒捞起来,这螃蟹就成了阶下囚。
这时长根师傅退居二线,阿伏和乌牛两个儿子出动。
这兄弟俩,一个坐在后边划船,一个坐在船艄持带钩的竹竿伸向河底,探索排筒。由于他们有岸边的参照物作为坐标,所以很快就能找到。但是只凭一个钩子,要把沉在河底的一人多长的光秃秃的竹筒,平稳的捞出水面,可不是件容易事。好在他们自幼练就一功,每次都能让钩子钩在竹筒的中间部分,像耍杂技似地,平稳的捞起排筒而不至于让螃蟹漏出。
碰到又粗又长的排筒,他们兄弟俩一起动手,一个人钩住大竹筒的一头往上提。大竹筒里能捉到好大的螃蟹。在运气好的冬天,大竹筒里会钻进鲫花鲈鱼。碰到捉住一条大鲫花鲈鱼的时候,兄弟俩会高兴得合不上嘴,见了人都要炫耀一番。因为那时这种名贵鱼也是很值钱的。
他们还做了许多虾球,其形状有点像两个合在一起的小飞碟。
虾球也间隔着放在河底。这种竹篾编成的扁圆形的球体里面塞进团成一团团的细软竹枝,供河虾和一些不太大的螃蟹栖息。
捞虾球的时候,他们先把一个巨大的半圆形竹筐沉在水面。接着缓缓地钩起虾球,再微微倾侧竹筐一下兜住它。然后把虾球提出水面,再沉下去,如是几次,里面躲着的河虾、螃蟹就都落入竹筐内,连螺蛳都不至于漏掉一颗。
每到深秋,菊花绽放螃蟹最肥的时候,他们还用蟹罾捉蟹。这是一种用两根弯成弓形的竹片固定的一张小小的网,放在那里像一个大大的马镫。他们取一些成熟的稻穗,放在锅里蒸煮,直到谷粒绽开,闻起来都有稻米香的时候。把这些蒸熟的稻穗缚在网中间。
每到傍晚,他们就去放蟹罾。
他们用绳子系在罾上,让其沉到河底,绳子上端系上一段芋艿的茎作浮子。明天等着去收获。
就这样他们日复一日的劳作,习以为常,虽辛苦也从无怨天尤人。
儿子大了,给娶上一房媳妇,生个一子半女,其乐也融融。
注:
*据说过去有个状元埋在那里的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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