称职的父亲 不称职的儿子(3)——北大荒记事

请假的风波

由于医生关照孩子的“双侧髋关节脱位”越早治越好。我不敢怠慢，回到连队赶紧筹措资金。但是有一个严重问题是，兵团战士外出都要请假核准。当时我还是一个管制分子，能请下假来吗。那是1969年底1970年初，农场已建成兵团，归属沈阳军区；中央九大法定的毛泽东接班人还没有自我爆炸，文革尚在进行中。由于生产遭到严重的破坏，迫使毛泽东不得不提前解放一部分走资派，让他们出来抓生产，以挽救危局。而像我这样的小巴辣子无关大局，关押管者仍乐此不疲。此时，我们连队调来一名连长冯立身。他是个老革命，本来作为走资派和我一起在分场关牛棚，说是个难兄难弟也丝毫无损于他。因为853唯一的老红军副厂长王朝吉，监委书记谭治安和我一块关牛棚，一块上台挨批斗，有些时候我们有话有商量，丝毫没有因为我被称为右派而被低看一眼。但是这位刚从牛棚解放出来降职使用的走资派，却有着异常的革命精神和坚定的无产阶级立场，阶级斗争的弦抓得很紧。尽管他自己尚未从被群众专政中完全解脱出来，还处在降职使用中。

他到连队的第一个星期的星期天，就光临寒舍，亲自找到正在休息的我，非为别的，叫出去干活。我说今天是星期天。他说管制分子怎么能和战士一样休息星期天呢。让他感到意外的是，在我那竟碰了一鼻子灰。我拒绝执行他的命令。

在这之前我对他的促生产有一套是十分佩服的。但对他这样来抓革命我不能认同。在我那里讨了个没趣后他怏怏离去。一会儿，造反派上台的副连长万云鹏来到我家。他说，别的连队就是这样的，冯连长不了解咱队的情况，以为也这样，所以来叫你上班了。现在，他既然已经说出了口，你要不去太掉他的架了。万云鹏最后说：“你就看在我的面上，去干一天，给冯连长一个台阶下，下不为例。” 显然人与人不一样，有的人面子值钱，有的人面子不值钱！拿冯连长和我来说，他的面子值钱，我的面子不值钱！这方面新社会旧社会一个屌样！

这个万云鹏是造反派上台，以狠辣著称，和我还是对立派。但是这个既对走资派又对造反派动手的人，却从来没有对我动过手。就凭这点，我也得给他这个面子。

冯连长清楚地知道我这天去上班，仅仅是看在万云鹏的面上，以后再也不发这种无趣的命令了。

面对这么一个革命立场坚定的分子，我要请假背孩子外出看病就医，能批准吗？

但是丑媳妇难免见公婆，我也不能不面对这位领导。

一天我特地进入办公室，冯连长正在办公。我向他诉述了孩子的病情和医生的嘱咐，要求请假外出，为孩子去治病。

他立马拒绝，非常干脆。任我口出莲花，也不能打动他一分一厘。他向我表示，在请假问题上，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

但是他显然低估了我。因为过去我们不在一个连队，他不了解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无论办什么事情都是执着得无以复加的人，尽管身陷囹圄，其性不改。

凑巧，这时候连队指导员刘明华进了办公室。

刘明华从五队调来，是造反派上台的，也是我的对立派。但到了六队，他很注意，不以派划线。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冲突。

我没等刘明华坐下，披头夹脑地就向他提出一列问题。

我说：“刘指导员，我的问题定性了没有？” 他说：“还没有！” “既然还没有定性，应该按什么矛盾处理？” “没有定性，按人民内部矛盾处理！” “既然按人民内部矛盾处理，现在我要请假外出为孩子看病！” 他不折不扣的回答说：“可以嘛！”

我正等他这句话呢！

他的话语刚落，我立马掏出事先准备好的请假报告，请他批示。

他干净利索的签上了同意两字。

这时，冯连长坐在那里，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显得很难受。老半天憋出一句：“反正在以前像他那样是不能请假外出的，现在是否有新政策，新规定，我就不知道了！”

指导员没有接他的茬，管自己走出了办公室，像是对这话不怎么感兴趣。接着，我也走了，留下冯连长一个人在那琢磨，从哪一方面可以卡住我。

作为我的直接领导，又是个主管经济的领导，他要卡我总是有机会的，在关键时候甚至是致命的。

1972年我们在两千里外的哈尔滨住院半年，结账时拒绝提供资金的就是这位面似善良的老革命，我的顶头上司。

但当时我并没有考虑这么多。我唯一考虑的是得赶快背着孩子上佳木斯。（待续）2011-6-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