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茫血色
1.1970年农历五月初五。资水河畔岔角生产队。
梅雨季节,时雨时晴、忽冷忽热,那人就缩在草屋子里,变成了一块霉豆腐。
昨日。白天我蹲在门槛上,怅望那片雨落阴霾中墨沉的绿野;又将身放倒床上,趴着像乌龟一样伸出脑袋,环视屋内墙角边、床脚和桌子腿等处生发出的草青萋萋。到了晚上夜黑如墨。我缩到床上掖紧蚊帐,手把油灯帐内搜查,发现一个蚊子,在下对准往上一撮,那蚊子便一头栽进了灯罩内,快意寻仇大屠戮,不留一个活口。然后打开手电筒去掉聚光罩,把那光照调得圆匀之后再展开一本书,那是“楚辞集注”。我神游其中荡气回肠,梦溯史实越千年。
公元前的278年,那也是个
苍茫天地间,一个倔强的身影淡显淡隐,颜色憔悴,形容枯槁,风鼓衣袍吹乱白发三千丈。
子规哀厉苦苦,泣血声声,“不如归去,不如归去”。那里有臂弯怀抱的清澈江水,落日已向那里撒满碎金一片,还有一块坚石在那里执拗地渴望。
中国上下五千年的苍凉激越悲壮惨烈,全因一个宿命的安排,注定要屈原来演绎,他将要完成生命的最后一跳,愤然腾跃决然陨落,抱石沉江,划出美绝悲绝的人生弧线。
我惊魂荡魄,颤栗、哽咽、凝神等待……。
突然惊觉梦断,那是身上一阵奇痛极痒,还有麻雀般的叫声耳边叽喳:“快起床,太阳晒屁股了,鸡公子颈跟都叫脱哒,还躲懒。”
打开眼睛一看,蚊帐被横蛮扯开,一张红皮鸡蛋脸拱进来俯视向我,一束菖蒲艾草伸进来乱戳乱拂。这是春伢子,队长宣爹的女儿。那张红皮鸡蛋脸笑靥如花。
“今日五月初五是端午节,晓得啵。“
“我不晓得。”今天是伟大诗人屈原抱石投江的悲戚忌日,如何缪传成了喜庆节日?我忧思千年魂兮未归,似这般聒噪又添一层忧愤: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啊”?春伢子的表情错愕惊诧,“你青年知识还不晓得端午节?”我懒得搭腔,对牛弹琴有何意义。
但牛要对你弹琴。“原昔日子里的端午节好喜庆好热闹啰,赛龙船、呷粽子盐蛋糖包子、点雄黄、佩香囊、挂荷包……。”嘴巴叽叽喳喳扯起来不断纤,说的都是那过去的事情,老辈人的回忆。如至今呢,除了挂菖蒲、烧艾叶,什么都冒得哒。唉!那兴奋劲望着望着就低落了下去。
我仍惦记着那旷古奇绝的最后一跳,闭上眼睛还想追梦。但是那束菖蒲艾草又在乱戳乱拂起来,“快起来快起来。”
起来搞什么?起来搞饭呷。搞你娘的个肠子,我彻底愤怒了。君不见屈原游於江潭,行吟泽畔,“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孤家今天要静卧绝食,祭祀千古亡灵。
春伢子的那付眼神,仿佛是在看一个神经病。鸡鸭不通话,她如何读得懂我。我于今天,是要做一个祈禳祭祀。原因是今年自春节以来总是撞煞,流年不利。
春节前夕。我回长沙。手上提着一包淡干鱼。去年遭灾,队上吞了我的口粮指标,用一堆嫩鱼崽子作抵,春伢子帮我破了洗了再晒干,来的不容易。
那年月,领导的指示、广播的声音、报上的铅字、还有知识青年先进代表的嘴巴等等,都在说着“坚持农村干革命”,发出“知识青年在当地和贫下中农过一个革命化春节”的倡议。但是,几乎所有知青都怀揣一个意愿——回城。大批知识青年倒流城市,成了飘泊于城市乡村之间的游魂,有的干脆就选择了滞留城市。
城市不待见了,软的一手是报刊广播造舆论;下的硬手是“清查户口”大行动。
除夕前夜,我已入睡。突然门被敲动。开门一看,三两成群一拨不速之客。我嘿嘿笑道:你们这不是来拜年的吧。一胖妞手拿本子对着门牌盯着问道:“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有证明么?”
我端详着这盘脸蛋,大而圆且黑,认出来了,这不就是那个外号叫“藕煤坨”的知青妹么?原来还是插队在岔脚大队的,几个月不见就招了工,现在越发进了步,当上了保卫处的干部,派到清查户口斗争的第一线来了。这时我的笑里就有了点放肆,“我叫黑人,从非洲来”。
要证明么?我本野性纯男,这还有假?你敢说不认识我,就请验明正身吧!我猛地掀下身上的大衣,光光的身子只有一条三角裤,凛立在天寒地冻里,就像那斗兽场里玩命的角斗士。我浑身燥热,这时候要强压下去的念头就是撒野。大过年的,谁愿意撞煞,我是命就躲不脱,他们呢,那拨人支支吾吾王顾左右退了阵。
春节后3月回乡下,一路上心里压着磨盘。过年碰上查户口,非吉兆也;我属兔,今年是狗年,狗是撵兔子的,命相克、运犯冲,凶兆也。
果不其然,回队第一天就遭劫。生产队居然把我的住屋变成了牛棚,将我睡的床、煮饭的锅、用的桌子、马灯等统统做地主浮财瓜分殆尽。愤怒之下我将牛全部赶将出去,搂起稻草浇上煤油烧起火来。生产队里开大会批斗我,我就要烧屋。这一回犯煞犯得恶,眼见得只有转队才能避祸求安。(见《岁月蹉跎之二》生产队里开大会)
人这一辈子盼的就是撞头运,我却碰鬼撞头晕。自回家过年到回队,一路走的是一个背字。这就不由得不信些什么了,打开历书择日子,眼前只有一个
现在,我斗室自囚,绝食自虐。忌日凶祭,为的是一个心诚。
突然又有人闯将进来,这是斯沫,我心暗道苦也。
历史总是有惊人的相像之处,距今1700多年前的公元234年,诸葛亮六出祁山困于五丈原病入膏肓,乃作禳星之醮为祈寿消灾,不料魏延闯进帐内扑灭主灯,亮叹曰“吾命休矣”。
而今我前番刚赶走了一个乡里妹子,现又闯进来一个城里的知青伢子,且急匆匆的就像魏延现世,我运背矣。
斯沫赶来为传一个噩耗,昨夜他遭三个汉子的抢劫,那脸上的一块淤血青印,就是他们打的。
那三个汉子也是知青,但是和我们这类知青不同。
斯沫细细解释,在1969年以前,沅江下放的知青多是学校分配的在校生,这类知青见面互报校门,说得是学生腔。1970年后,有一批街道分配的社会青年下放到了沅江,开口就是长沙哪条街面上混的,满嘴黑话。
我说你不要打击一大片,毛主席说过,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群众都是好的,是要革命的。况且,你我这类知青也好不到哪去,例如偷鸡摸狗什么的。
斯沫说,你不知道那长沙街巷犹如江湖,尽出些什么五虎十三太保等,都是些是打家劫舍的主。
唉,黄茅洲原本是知青们的和平绿洲,文化胜地,这般景象恐怕会不复存在了。
当晚就出事了。那时我正在电筒光下读《楚辞》,忽闻屋外说话声。沅江的草屋可以称作是“壁”的,不过是芦苇杆糊上泥巴做成,那长沙口音轻易透过听的分明。依了常理,知青见知青、碰面格外亲,这时就应高声招呼,开门迎进的。但是斯沫的遭遇言犹在耳,不得不防。我先将屋里坚壁清野,枕头下塞一把菜刀,柴刀藏在脚边垫子下,一杆窝锹插在睡房门口隐蔽处。
刚开门一个猝不及防,半截土砖“啪”地砸来,重重地击打到左胸上,碎土泥渣飚上脸颊戳进眼睛,身子往后踉跄几步才未倒下,感觉到有杆硬硬的东西撑住了脊背,是窝锹。
三柱电筒光柱凶狠地罩住我,我捂住半边脸揉一只眼,另一只眼努力辨识,逆光下黑乎乎的人影有三个,面目不清。
“小杂种,招子打起点,认得老子啵!”我摇头。
“老子们是长沙新盘街的,华加的名声顺过风冒?”我摇头,没听说过。
一支电筒蹿进了灶屋,坛坛罐罐等乒乒乓乓响起来;一柱电光到另一间房去寻梭,那里面空空如也,吃穿用物都藏到了睡屋里。
仍有一股电筒光直射对我,一窜黑话冲将过来,质问有没有熏条子(烟)、空头子(米饭)、刮骨熬(油)、摆尾(鱼)、凤尾(鸡)等等等,我只是摇头。
“哎呀?嫩口子想扮老火砖!”声气越发狰狞起来,那电筒在刮着什么响,听清了是铁器的声音,看清了是一把菜刀。我心顿时紧张,右手向背后的那杆窝锹摸去。
另一人过来喝道让开,那是要到我睡房里去。
说时迟那时快,我猛然抬脚,将那厮踹倒在三尺开外。再倏地亮出窝锹,“来呀?小杂种,文舞叶子武玩锹,老子敞哒你们来。”
那窝锹月牙形,两尖似锥,锐面如刀锋,有效攻击距离超出
我高声挑衅,不断地挥动窝锹且不断地大声吼叫,直到把那三个小杂种驱赶出门。
既然要与狼共舞,就要耸毛筛牙变成狼。
第二天我到五队知青点去,好意是为提个醒,但却讨了个没趣。那兆胡子不屑地笑道:“你把这三个小杂种带到这来试试,我要剐得他们身上不带一根纱。”
我又赶到七队跟斯沫说,斯沫发恨说:此仇不报,你我在黄茅洲如何做得人起。
2.1971年阳历元旦。黄茅洲塞波镇。
朔风在洞庭平原上横冲直撞。打在人身上的雨雪,是由风自远方吹来;那风又将近处的天降雨雪,吹到远方去挥洒。一队队民工沿着垸堤、港渠缩颈躬身地蠕动,有一个资江大堤冬修的工程在前方等待着,集结地是一个小镇。
这个小镇现在像山寨王一样俯视前来的千百劳役者,它不惮于贫困和简陋,一下变得高傲且颐指气使。仿佛重拾起了800年前的辉煌。它就是塞波镇。
南宋时期。洞庭湖的浪里滔中出了两条好汉,钟相和杨幺。公元1130年2月,两位英雄在汉寿、沅江一带造反,聚集反民近40万,建水寨70余,旗幡蔽日、战船盖湖。现沅江原住民的祖上,哪一个不是“不喜官家不种田,不拜菩萨不羡仙,水底窜出活阎罗,自家顶上有晴天”的江湖好汉。
黄茅洲的资江凸岸处,本是他们曝晒战袍的所在,“晒袍嘴”由此获名。他们又在此建水寨招降纳叛,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大称分金,干下了不少惊骇天下的大事。“水浒”梁山泊里的水军故事,多源自于此。那立地太岁阮小二、短命二郎阮小五、活阎罗阮小七等,恐怕就是当年的沅江汉子。不料5年之后岳飞率军前来剿灭,洞庭湖数十万人头落入水中,晒袍嘴血水浸染,那股冲天的杀气沉积到了湖底。文儒之士笑其“晒袍嘴”之名粗俗,遂其改名为塞波镇。
我和斯沫早起往塞波镇。风雪雨雾中走了大半天,下午近晚边才到。不及替换濡湿衣裳,先抢饭碗喂肚子。三大碗米饭一大钵黄芽白下去,碗筷还没有放下又饿了,便像豺狗一样出外觅食。
镇上街角处一小饭铺,里面摆不下一张饭桌。我们在湿漉漉的麻石台阶上放下屁股,摆上青椒炒肉,溜猪肝、米饭等。倒上一碗苦栗子酒,端起一饮而尽,劣酒烧喉,长气嘘叹,那过去的1970年不提也罢。待冻木的嘴皮子活泛了起来后,更饮一碗且吼一声:“1971,新年好运。”
斯沫的面皮由乌青转换成了血红,酷似当代的政治光谱。他说你猜猜,今年元旦的两报一刊文章为什么不叫“元旦社论”而叫“元旦献辞”。我说这有区别吗?斯沫那双豆豆眼立刻变得深邃起来,“有,这可能是个政局变化的信号。”
一语中谶,1971年的
摸摸肚皮不再发瘪的时候,时光就变得美妙起来。两人信步而行。小镇丁字形,一条街奇短,街头放个屁,街尾就能闻到臭味。现聚集着1000多修堤的民工,那股子臭烘烘的人气不让800年前的晒袍水寨,愣是直冲天际,把个风雪雨雾停歇了下去。
斯沫这小子爱投个缘,但听有说长沙话的就去攀谈,一攀谈就成了熟人,他神采奕奕地向我挥挥手,转身又去了小饭铺。这小子,为过饱瘾不要命了。
我顾自踱步。小街弯弯曲曲临水而建,麻石街斑驳凹凸,木板屋陈旧颓危,燕子瓦灰黑。湖风穿街而过,带来湿漉漉的鱼虾腥味。细细吸纳中,还有800年幽幽渗出的悍野血性。
突然身后脚步咚咚,斯沫飞奔而来,满脸涨红,气喘吁吁地喊道:“快,快,他们在那里。”
他们是谁?就是去年端午行抢的那几个杂种。好,一年多寻仇而不得报,今番莫非天助。
我扯腿就往饭铺里奔,那里的麻石台阶上一线坐起,都是些知青醉意醺醺地在吆五喝六,我眼睛梭了一圈就问斯沫,你是不是缺油得了夜盲症?旁边有人搭讪说,刚刚有两个知青离开。斯沫恨恨地说,我怎么会看错?把他们烧成灰都认得出。我说走,去三中会会他们。
小镇尽头是塞阳运河,水枯见底抬脚可过,河那边的高坡上光亮冲天人声鼎沸。迤逦过去是沅江县三中的大操坪,那里扯着一块大幕布,风鼓如帆,时而凸出又凹进,幕布里的人物景象扭曲变形亦真亦幻。现在正在放映电影“战友”,是中国志愿军打美国鬼子的故事。
幕布前后满操场,人脑壳挤密捱密。呼声此起彼伏:“讲说啰!”“讲说啰!”沅江农民看不懂电影,要放映员作解说。
银幕里一人端枪扫射。喇叭声音传出:“咯是志愿军拿哒机关枪打美国鬼子,把那美国鬼子打得跟贼牯子一样。”操坪里啧啧声起。
银幕里一人卧床,一人喂水。喇叭声再传出“志愿军战士姚志刚受伤哒,咯是朝鲜阿妈妮喂水把他呷。”
人群中又起嘈杂声:“讲说啰!”“讲说啰!”喇叭声耐心解释:“阿妈妮是朝鲜话,就是妈妈的细姐,爸爸的老妹。”
人群中有人高喊:“莫讲朝鲜话啰,讲中国话啰。”喇叭声不耐烦了,“中国话你未必听得懂,晓得‘老大娘’是么子意思啵?”另有人高叫起来,“莫扯散方啰,作古正经讲说啰!”
我和斯沫人群中挤来挤去,到了放映机面前再也挤不动了。借光茫然望去,都是黑乎乎的后脑壳,看得清是谁?近旁此时传来一群益阳口音,他们对着前面一排人中指指点点,“就是这两个沙码子”。
看架势,今天晚上不单是我们,还有人想打架。用眼四下里溜了一圈,糟糕,我们不意陷入到一群益阳知青当中了。我扯动斯沫窃声细语道“快走”。不料斯沫反问道:“长沙知识青年挨打,未必我们不管吗?”好小子,老乡情义重于天,有种,我立即上紧全身发条,进入临战待机状态。
说话间有土块向前掷去,前排那两人站起来高声大叫“捣你屋里娘呢!这一站有好蠢,马上成了靶子,几个石块对准狠狠地砸了过去。
我近旁看得真切,一人正举着一块拳头大的鹅卵石,我当即一记左勾拳,打得那颗人头往后一仰,捂住下颚瘫地找牙。
那旁斯沫大声一吼:“老子们就是沙码子,打死你们咯群益阳鳖。”然后舞起拳脚开打。知识青年搞武斗不是外行,“文功武卫”时练过身手的。
全场大乱,喇叭里喊出了:“同志们,咯里有群长沙水老倌打架,电影放不下去哒。”
他妈的,抽什么胡说。愤怒的我一土砖对着放映员兜头盖脑砸下。
全场更乱,场上有喊“是长沙的都站出来,打死益阳鳖。”但是农大哥们显然听信了喇叭声的误导,更多的喊声是把长沙水老倌抓起去。放映员和几个公社干部模样的人上来摁住我,四处的拳脚向我,情况万分危急。
正在慌乱之际,两个黑乎乎的身影跳将进来拳打脚踢,我拼命争扎得脱,还要返身冲进去厮杀。却被死死堵住并往外推,急促的话音是“快跑”、“快跑”。
冲开人群、跑出操坪、滑下高坡,溜到河底,身后没有了追赶声。这时才定下神,解我重围的那两个身影仍在左右,是长沙知青。夜黑不辨面目,声音似曾耳闻。但不见斯沫,我又心急起来。
终于有一群脚步声传来,伴随着长沙话。我一声一句“斯沫”地呼唤,只到真真切切地抓住了他的手。
那小子不懂我,先是骂我临阵脱逃,后又宣布那群益阳鳖被打得如何如何惨,那得意地亢奋劲由不得我不相信。临了郑重介绍与他同来的几个知青,素不相识但却死命相帮,正是知青加老乡的情分难得。
我也要介绍与我同在的两个知青:若不是他们两肋插刀,今番我便要捆在公社武装部里了。斯沫上去觑近了认人,这小子莫非真的有了夜盲症。
突然“啪”的一声,那是斯沫一掌出手,把相帮我的一个知青打倒在地上。
我气愤至极,揪住斯沫的后领拖着吼:“你绊哒脑壳呗!打我的战友。”斯沫反过身来抠住我的胸襟,“你才真正绊哒脑壳呢,呷二两猪油再认认看,他们是谁?”
我也觑近了细细看去,原来现在救我的,就是去年端午抢我的,他们还洗劫过益阳知青。今夜,我们和那群益阳知青不约而同,都是找他们来寻仇的,为的是伸张最原始的正义价值——报仇雪恨,但却被一个“老乡情分”搅了局。这也是那个时代的原生态,小到人群的地域区别,大到人等的出身不同,诸如此类等等,都可以改写扭曲正义的概念与价值。
“你们不是三个人吗,还有一个呢?”去年扒火车压断了双腿,现身残志坚,正在学保尔·科察金,准备写一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的小说”。
罢,罢,罢。什么都扯平了,何况还有一场生死之交,一切都不再提了。只说现在怎么办吧,目前只有我的处境最危险,保不准明天公社会来找麻烦的。如何办,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1971年元月2日。我爬上了一辆卡车,昨夜一起换命的弟兄都向我挥手再见。有一首“海内存知己”的《中阿友谊之歌》,被改写成了“知青搭便车”之歌,他们唱了一晚上,歌曰:
开车的老司机,
汽车是国家的。
知识青年搭便车,
是合理合法的。
喉干舌枯之后,一位老司机让我合理合法的搭上了车。
堤坡路上卡车颠簸,眼眶中塞波镇摇晃。这个小镇久违了人类互相残杀的血腥和奇观,当那些稚气未脱的知青们好似野兽一样狂乱撒野,肆无忌惮地寻殴,相互往死里打时,它感动得亦如醉酒一般。
近四十年过去了,当年的知青现已华发霜面,回忆当中的那个年代自然就多了温情、柔婉和怜悯;而那些曾经的狂热、悍野和顽劣已如淡淡的血色,融化进了苍茫之中。我之感念,是因为那曾经犹如太阳一般浑圆的生命精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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