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浮生六记之（四）——平姑娘(5)

 平姑娘结婚以后日子过得小心翼翼，生怕杨干部泼口就将她最不愿听到的话闹得沸沸扬扬，四邻皆知。而杨干部稍不如意就直戳她的痛处，往往把她搞得自惭形秽，在丈夫面前必须低声下气，含辱忍诟。

 在平姑娘的日记中有这样的记载：

“他动辄骂我”二锅头”“下贱货”，就象在我伤口上撒盐，让我痛苦万分。随着次数的累积，我的心也麻木，也越来越自卑。我恨自己长得还可以，讨厌别人说我漂亮，也反感别人注意我。我宁愿自己是个丑陋又灰色的女人，无声无臭，就象一件和谁也没有关系的物件，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无论在这个机关宿舍在路上，我觉得我是个罪人，不敢正眼看人。被刘光华夺去贞操这件事老在我脑子里盘旋，它像一只蜘蛛，结下无形的大网，把我整个心都网了起来。假使再这样继续下去，我相信我会发疯。”

 读到她的心声记载，笔者既伤感又想不明白，一个原来心智都很高的，毕竟还是有些知识的青年，怎么竟受得了这种打击，在自卑、羞辱和委屈中就这么生活着。若按中国的老道德标准推断，她的命运应该像是一个悲剧中的主角，就如千百种小说与戏剧描写过的，反抗不成就上吊服毒自杀，要不然就是神经错乱。至少也要在失望之极，看破红尘，去出家当尼姑，或是逃婚之后去当老处女。然而她是现代的女知识青年，见识应比封建的女人多，神经也应比古典美人弹性大。好比弹簧，你怎么打它，它就怎么报你。平姑娘却真是个让人捉摸不定又很奇怪的女人。

 一年两载就这么过去了。婚后的第二年平姑娘生下了小丽，女儿的出生，如同一塘死水灌入了一泓溪流，激起了她心里对未来生活的渴望，她把未来生活的希望都寄托在自己的女儿身上，在悉心照料女儿的同时，精神感到了补充和满足，有一丝奇特的幸福在心里流荡。由她一人照顾女儿和杨干部也够她劳累的，但能让女儿快乐和幸福成长，长大后有所出息，如果是这样，她想自己就是死了也会很快乐的。她含辛茹苦地把两个女儿和杨干部侍侯得伏伏贴贴。想尽量不惹杨干部发飙生气，争取有个好的家庭环境让女儿长大成人。

 从外表上看，杨干部算是个潇洒的男人，所以他很懂得“生活”。他的人生观也很简单，那就是刺激。他觉得，生活中没有刺激就没有乐趣了，只要能带来刺激，什么事情都可以去做。包括打牌赌博，喝酒跳舞，唱歌按摩样样他都痴迷，特别是和那些三陪小姐在一起，当然也少不了上床做爱。他常挂在嘴上的就是：现在有本事的男人谁没有几个小蜜和婚外情人咧?杨干部的这个想法就是理由，至于对平姑娘会带来怎样的伤害，他从来就没想过。杨干部在单位也是个小头目，长沙县机关将搬迁到新址，他负责一些项目的筹建，一大把机遇和条件让他有充分的刺激机会，他对此乐而不疲。也再无暇管平姑娘她母女们的事，常几天不回家或蜻蜓点水般歇下脚，扔下几个钱就拂袖而去。

 长久时间过去了，一些有关杨干部在外鬼混的风言风语传到平姑娘耳边，她近似麻木地忍受着这些外来的吹风。她既不敢过问他在外面的事情，也怕再次在家里掀起波澜，只想象现在这样平静而有个人的空间，好好把女儿带大带好。家里的琐碎事她已经习惯了独当一面，杨干部的有些事她无须知道得那么清楚，眼不见心不烦，相互心照不宣，反而心里更觉得安宁。大女儿已经读小学了，小丽也三岁多了，这些就是占据她精神世界的支柱，女儿才是她生命中的缘。

 一次她经历的事情，把她和杨干部之间的距离拉得更远了，他们之间扎起的一道樊篱再也无法跨越。

那天，大女儿在上学还没有放学，平姑娘先去幼儿园接小丽。在幼儿园有小朋友欺负了小丽，小丽将那个小朋友抓伤了脸，老师投诉给平姑娘听，平姑娘一路上气恼地训斥着小丽。回到家里打开房门，映入眼帘将是怎样的一幕——她已经听到从自己卧室里传来的声音，一个女人激烈而欢快的呻吟正随着杨干部低沉的喘息声，高一阵，低一阵。本来就有些气恼的她，此时狂怒、自卑、羞辱，如同一股强大的气流，一起向平姑娘涌来。她顿时大脑一片空白，有些进退两难又尴尬万分。而刚受到委屈小丽却象只小鸟扑向卧室，欢快地把门推开，嘴上不停地叫道：“爸爸回来了！我要买新衣服啦！”一场丑陋又让人羞辱的场面在平姑娘和小丽面前暴露无遗，一个男人和一个青年女人还来不及分开。那女人吓得魂飞魄散，无比慌乱地扯住一条被子裹住自己。那是自己的床，那是自己的被子，居然被那个女人如此作践。“不要脸”平姑娘突然像一头被毒蛇咬伤的狮子冲上去给了她两耳光，把她身上的被子扯下来，然后一把揪住她的头发，掐着她的脖子，歇斯底里朝她叫喊。平姑娘此时已经疯了，那女人没有还手，挣脱掉平姑娘，光着身子到处找衣服。这女人一身雪白的肉体晃动着，让平姑娘和小丽格外刺眼。平姑娘一反常态，对着她的肚子使劲地踢了一脚，她惨叫一声，蹲到地上。

“滚——”平姑娘喊破了嗓子，跟上去要再给她几耳光。杨干部从背后拉住平姑娘企图制服她。此时的平姑娘已经不顾了一切，使出很大的力气挣扎，用脚踢他的腿，指甲狠狠地掐进他的胳膊里，边哭边喊着：“王八蛋，狗男女，婊子，贱人！”她觉得自己的体力已经无法用来发泄心里的愤怒。尤其今天的场面是当着女儿的面发生的，更是不能让她容忍，她气恼到了极点，平姑娘朝他的小臂狠狠一口咬下去，他“啊”的一声，松开了，然后两人打成了团。。。。。。

 多少年之后，小丽妹子参加工作了，曾经向我说起过她年幼时的记忆，回想起当时的感受；

“我妈是个比较懦弱的人，平时她觉得自己若哭了，我就会没有安全感。而当时她却表现出很凶猛的样子，似乎这么表现出来，自己原本瘦弱无依的身子顷刻间会变得高大无比，是在给我撑起一片天。可她依旧单薄，她除了自己受到伤害以外，还能用什么帮自己出头？我当时只是感觉胸口突然一股钻心的痛，我抱着她的腿，不停地哭喊“妈——，我怕！妈——莫哭！”妈妈当时的印象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她站在那里，嘴角流着血，满脸伤痕，一句话也不说，最后呆呆地坐下来，把我搂进怀里。她的泪终于决堤，滴到我的手上，仿佛在告诉我此时她的心情多么愤恨又委屈，心痛又无奈。我靠在她的肩膀上，第一次觉得那么她是那么弱小单薄。我和我妈，两个同样单薄的身子拥在一起。从那一刻起，我有一种与她相依为命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