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学校斗理
接着公社又指派一个又矮又瘦的曾少理老师来当校长。此人夸夸其谈、言不由衷,教学水平比段校长差了一大截。为保证教学质量,苏文只得把初中全部课程一肩挑。尽管如此,曾少理身为一校之长,安全卫生他不管,学校纪律他不抓,每堂课上到一半就让学生放任自流,自己竟然在教室里打瞌睡。学生一吵,害得其他班级的课都无法正常进行,把一个优秀学校的优良传统搞得一塌糊涂。更为严重的是,学校收支帐务长期不公开,每次学校添置教学设备都喊没钱,学生们勤工俭学的收入都不知道到哪里去了?这与原段宏志校长的廉洁作风形成鲜明对比。
苏文和三个女老师为了维持优秀学校的形象,几次给曾校长提出中肯意见。曾不仅当耳边风,时间一长,反而指责大家排斥他,声称苏文要夺他校长的权。每到放学,他一不备课,二不改作业,常常整夜跑到大队干部家去串门喝酒,美其名曰搞家访,实际是搬弄其他老师的是非,使得一些大队干部常来学校无端指责这些民办教师。
苏文与女老师们气不过,便三番五次到公社去告状。不知为什么,公社也不问清红皂白,声称一个巴掌拍不响,各打五十大板。更为气人的是,曾校长不仅攻击女老师们“妖里妖气”,“作风不正”。他还了解到苏文是个“右派崽子”,又是个“打砸抢头头”。就象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兴奋,挖空心思抓他的政治鞭子。在农民和学生中散布苏文“本质反动”,“胆大包天”,“连一个党字都写不正,说明他长期对党怀恨在心,”“是个隐藏很深的野心家”。这无疑又迎合了一部分人爱搞阶级斗争的心理,大队支部会议上又有人想把苏文从教师岗位上撤下来。但初中教学谁又顶得上去呢?曾校长也到公社里活动了好几次,别说大山里找不到人,就是公社也难找,找到了别人也不肯来。开办一年多的初中班岂不又半途而废了?无耐之下,大队只得暂时维持一段时间再说。
两个女老师因受不住曾校长的打击,都先后被迫离开学校,转迁到山下其他乡村去了。大队又只得抽派两个农村青年来顶替,知识水平低得可怜,学校教育质量每况愈下。
苏文此时也心灰意冷,动了回队务农,一走了之的念头。转念一想:不行!此时离开学校,岂不正中曾校长的下怀?那些诬蔑之词岂不成了真理,有了更大的市场?此时绝不可走,既不能打退堂鼓,也不能逆来顺受。他不信曾少理能一手遮天,不信天下就没有说理的地方,他偏要与这些邪恶势力斗个水落石出。
苏文最后找到了一个正直的公社中学老师尤奇,一纸诉文,直接告到县文教局。尤奇是北京名牌大学生,很同情知青,找到关键领导,呈明利害。一个月后,县文教局派出工作组到偏坡进行了一个星期的全面调查,真相终于大白。一个卑鄙、虚伪、而又耍尽手腕的阿Q式小丑曾少理,终于在全校师生的一片叫骂声中滚出了偏坡学校。
接着公社又派来一位潘森老师,既无真才实学,对工作也不太负责任,三句话就离不开女人。苏文感到很灰心,为什么教育部门大多是这样一些庸俗角色,真是误人子弟。与这些人共伍,他真感到羞耻。但看到自己辛辛苦苦培育的初中班学生,大多生龙活虎,与自己也结成了深厚的友谊,很有发展前途。他不忍心让他们中途失学,也就暂时放弃了离开学校的念头。
尽管现实比较严酷,苏文在三尺讲台上,一面向学生传授什么是人间真、善、美,一面也在净化着自己的灵魂。有时上课讲到动情之处,竟口唇颤抖,满眼泪花,学生们还不知为什么。鉴于曾少理的教训,避免一些不必要的矛盾,苏文尽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明哲保身只管初中班。人居然胖了些,潘森倒还夸他“脾气好,涵养性高”。
一日,忽闻汪涛病重,苏文匆匆赶到四队看望,来到空旷冷清的知青楼,面容消瘦的汪涛躺在床上写信。苏文送上五元人民币,劝慰汪涛凡事想开些,汪涛平静地说:
“我想得开,本小病一桩,也假装了许多。我是个现实主义者,早已看破红尘,如今是英雄造时势而不是时势造英雄,我们百姓命运是攥在别人手里,只能顺其自然,听天由命。倒是你要想得开,你是个理想主义者,把现实看得过于光明,拼着命干。结果好心没有好报,处处吃亏,还自以为是。我俩患难之交已八载,情同手足,为弟再劝老兄一句良言,识时务者为俊杰,这辈子你别想当什么英雄,也当不成英雄,还是现实点,多为自己后路想想。今天我给生母去信,我要迁回河北老家去了,那边已答应接收。那边是大平原,政治上不会受迫害。如果你在此地不好混,也可以和我一起去,我俩有个伴。”
汪涛平素与苏文调侃打浑多,今日一番恳切之词,确使苏文感动,他眼眶湿润了:“谢谢你的好意,愚兄能力有限,平日关照不到,多有得罪,还请原谅。河北我就不去了,至于贤弟良言,我会铭记在心,好自为之,请你安心养病,早日康复。”
1974年秋天,初中班终于毕业了,这是偏坡千百年来第一届初中毕业生。毕业典礼这天,师生们都聚集在学校里联欢,大家恋恋不舍,毕竟同窗三载,即将各奔前程。学生们对苏老师的辛勤培育,似乎都有说不完的话语。苏文也如释重负,回想三年来,教书育人,凝聚了多少心血,奉献了全部精力,有喜也有悲,酸甜苦辣一言难尽。总算没有辜负贫下中农的期望,没有辜负段宏志老师的知遇之恩,为大山培养出第一代有文化的青年人。若干年后,这批学生有的当了教师、干部、老板,有的当了科学养殖带头人,为改变大山落后面貌发挥了积极作用。是非功过,让人们去评说吧。
知青楼的知青越来越少,汪涛也转迁到遥远的河北农村去了。送行这天,山道弯弯,流水低吟。两个沦落知己走了好长一段路竟默默无言,似乎一切话语都已说完,再说已是多余。几只乌鸦突然发出几声惊心的嘶叫,苏文不禁想起了元代马致远的《秋思》:
“枯藤老树昏鸦,
小桥流水人家,
古道西风瘦马。
夕阳西下,
断肠人在天涯。”
临别用山泉代践行酒,相互一句“多保重!”两人都已泪痕满面了。
苏文何去何从,也该思考下一步的前程了。回队务农,于心不忍,留校教学,又身心疲惫。毕竟偏坡学校条件太恶劣了,政治上又抬不起头,终究不是久留之地。彷徨之际,忽闻煤矿派人上山来招矿工,要男不要女,家庭出身不计较,只要身体可以就行。第四生产队家庭出身地主的刘顺都被招走了,想必自己也应够条件。苏文找到招工人员自我推荐,招工干部笑了笑:
“看你人还有精神,但你没有被大队推荐呀。”
苏文又去找大队支部书记,书记淡淡地答复:“你还呆几年吧,今年初中班又要招生,学生更多。”
苏文实在不想呆了,就恳求书记:“知青们快走光了,我年龄最大,又不是表现不好,今年煤矿招工不论成份,对我也是一个机会,要不以后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这是大队集体决定的,你就安心教书吧。”书记有些不耐烦了。
苏文知道书记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只好把自己的想法向潘校长诉说。他虽然不那么佩服潘校长,但潘校长毕竟长他十多岁,人情世故要老练些。潘校长想了想道:
“唉,你也真是个书呆子,再办初中也只是个借口,现在上面只说够条件的办,不够条件就不要勉强办。”
“是呀,偏坡根本就不够办初中的条件,语数理化全是我一个包打包唱,外语课开不了,生物史地也很差,费尽九牛二虎之力都难达到质量要求,又何必去图此虚名呢?”苏文急不可耐地诉起苦来。
“问题的关键不在这里,我想主要是你和书记的关系不怎么样,他要卖关子你也没办法。”
“那该怎么办呢?”苏文此时才感到自己幼稚得像一个未启蒙的孩子。
“搞好关系呗,无非是送送礼、请请客、讲讲好话,探探路子也好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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