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祭英烈
说来惭愧,住在长沙县多年却不知道出过一位名叫彭劢的抗日名将,更不知道这位没有倒在日寇枪炮刺刀下的英雄却是被家乡人错杀,埋在家乡。其实我到过彭劢将军的家乡,前年我们和靖县知青同学周平一起去他曾经“转点”的长沙县白沙乡,来到他曾经任教的白沙小学,这里就是1952年彭劢将军血溅操场的地方。我们去的那天,阳光灿烂,满操场是孩子们如花的笑脸,孩子们争相摆出姿势让我们照相。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50多年前就在他们的脚下曾经上演过多么悲惨的一幕。
虽然从小学到大学一直都有历史课,但一直也不知道在云南缅甸曾经发生过那么惊心动魄、决定国家和民族生死存亡的惨烈战事,我也是今年才看到《潇湘晨报》登载了三位湘籍抗战将领的事迹:李颐战死疆场,洪行车祸殉职,彭劢冤死家乡。网友然哥最早把文章转帖到刚刚设立的“黄埔后裔”栏目来。读过之后唯有扼腕长叹,决定今年清明我们应该去为安葬在附近的这位黄埔前辈、抗日英雄扫墓。巧的是,不久前燕归来应邀参加《潇湘晨报》读者见面会,在会上遇到了从湘潭赶来参会的彭劢将军的儿子彭京南,并约定与他们亲属一起去扫墓祭拜。
今日愁云满天、雨丝飘舞,我们一行十人驱车来到白沙乡,经过彭将军罹难的地址,来到他安葬之地。这是一座树木葱茏的小山,将军的墓茔规制与普通人无异,不同的是由曾任全国政协常委、黄埔军校同学会副会长的著名将领宋希濂题写碑铭,并立有彭劢将军曾经浴血奋战的云南省腾冲县政协敬立的碑记墓志铭。宋希濂题写的是“抗日将领彭劢之墓”,腾冲县敬立的墓志铭上刊刻着这样一段铭文:
横暴倭寇,陷我腾越。人民涂炭,两年四月。
彭劢将军,挥师腾北。战略运筹,交飞雨雪。
联合土司,军民团结。敌后游击,犁庭扫穴。
马面关前,伏尸洒血。迂回包围,顽敌胆裂。
攻克来凤,寸土寸血。盟军赞颂,哀鸣夷贼。
战功显著,史料详列。剑扫风烟,声威赫赫。
抗日英雄,民族人杰。今昭公理,还我清白。
追思往绩,书此片碣。千秋万代,享祀丰洁。
彭劢将军的儿女在墓前点起香烛,焚化纸钱,青烟在墓地上空盘旋久久不散,他们也都老了,白发苍苍。彭将军的大女儿在灵前朗诵了一首挽诗献给父亲,去年是彭劢将军诞生一百周年,因为她的夫婿病故,未能赶回为父亲扫墓。她这样写道:
“吾父屈辞近甲子,音容犹在风范存。
少年投笔参北伐,黄埔研习忘晨昏。
大战淞沪击倭寇,腾冲收复率战神。
国殇园内留劳绩,滇越诵传诸葛彭。
历史真相终大白,晴天朗朗招英魂。
可堪告慰中华旺,励志子孙代有人。”
读到后来她已是泣不成声,而跪在墓前为外公焚化纸钱的外孙女早已泪流满面。
市黄埔同学会和后裔联谊会敬献了花圈,我们在墓前列队鞠躬,将军生前熟悉的《黄埔校歌》第一次在山林间激昂回响,歌声里包含着我们的千言万语。
在与彭劢将军子女亲属以及当地干部的交谈中,我们还了解到了一些细节。抗战胜利后,彭劢将军于1946年调任南京国防部少将处长,1947年调新疆保卫边防,1948年宋希濂电召担任兵团参谋长,彭劝宋“向左转”,宋不允,彭即于次年辞职住院,当地解放后,彭即向军管会报到,获准回原籍,返乡后亦向长沙军管会报到,回到老家务农。因生活困难,1951年到妻子所在的湘潭求职被捕,押回长沙,1952年“镇反”期间,以“国民党骨干”“潜伏特务”罪名被枪决,时年42岁。当时杀人的权力下放到了区政府,小小区长根据自己的好恶就可以决定他人的生死。宣判大会后,彭将军被两个持枪民兵押解呵斥驱赶经过自家屋场,水塘边有一块伸到深处的木跳板,将军的父亲正蹲在跳板上洗东西,抬头看见他,将军叫了声“爹!”父亲回头站起身,用围裙擦手,也叫着将军的名字。将军说:“儿子不孝,你老人家多保重!”转身上路,父子就此生离死别。直到40年后的1992年,在家人与宋希濂等有关人士的一再要求下,经多方调查,县法院行文正式推翻原判,定为错案,予以纠正,“按起义人员对待”。然一代将星陨落,人死不能复生。
60年了,将军躺在家乡的小山上思考着他一生的奋斗与牺牲,也让我陷入深深的思考。我们究竟有怎样的国民性,总是要用自己最优秀子孙的鲜血来染红旗帜?我们就像《让子弹飞》里面那些愚民、顺民和群氓,在专制统治下怯懦如鸡、俯首帖耳、苟且偷生,而一旦得势却又崇尚暴力、草菅人命、为所欲为,不惜以别人的血证明自己的“英勇”。只有自己的至亲遭遇不幸才会痛心疾首。是的,那是一个“无法无天”漠视生命的时代,但我们的人性中不也深藏着许多卑劣龌龊的东西吗?从彭劢将军的悲剧中,我还深深感到绝对权力的可怕。历史告诉我们,没有立法监督和司法独立的行政权力,难以避免发生从“镇反”到“文革”、从彭将军到张志新的悲剧。我们庆幸从人人自危的年代走出,我们最应该做的是不让类似的悲剧在祖国的大地上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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