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的怀念

无边的怀念

【Ⅰ】母亲过世已经一年了，我有时还怀疑这是真的吗，对母亲的思念陪伴我度过了３６５天。清明节我去衡阳扫墓，又走进了母亲生前住过的房间，我就习惯地想用衡阳话大声喊：“姆妈！我回来了！”忽然意识到，母亲已经不在了，我再也不能当着她的面喊“姆妈”了，不由心里一阵刺痛，只想尽情地放声大哭！
　　母亲房内陈设依旧。只是墙上除了父亲的像框外，还增加了母亲自己的像框，二老都在微笑着望着我，一如生前。
　　衡阳的晚春，风依然冰冷，冰冷的泪水也模糊了我的眼睛。如水的灯光被冷风吹得支离破碎，心底泛起潮水般的哀伤。
　　泪眼朦胧中看到母亲驻着我买给她的拐杖，站在房中央，正在与我兴致勃勃地讲着她小时的故事。母亲的身影在灯光中摇曳，母亲的白发在微风中飘拂，但是，分明地，母亲在向我挥手，渐行渐远，母亲，您不要走啊……

【Ⅱ】一年前的那天，三弟忽然打电话给我：母亲中风，要送医院。我说：“送中医院！”
　　母亲，这可能是我做的最愚蠢的决定了。我记得，您和许多老辈一样，比较喜欢中医院，但就是这家医院，让我们从此天人永隔阴阳殊途。如果送您到衡阳附二医院，也许，您不会这么匆忙地离开吧？
　　本来呼吸道感染已经痊愈大有希望康复的母亲，就是在做了一次Ｂ超后，再次受凉严重感染，极端赢弱的身体终于无法支持下去。母亲是因为心脑血管病住院，却是因为严重的呼吸道感染而离世。三弟说，他本不同意为母亲做Ｂ超，就是考虑到可能会受凉，但那医生坚持说，要查一下还有什么其它病，一起治。做Ｂ超的地方没有空调，那天衡阳的气温又很低，母亲仅穿着簿簿的内衣，十几分钟后，Ｂ超做完了，当天夜里母亲就又感染发烧。
　　母亲把自己的生命交给了我们，就象几十年前我们把生命交给她一样，她相信她的儿子们能够解除她的痛苦，然而……

【Ⅲ】住院后半个月的时候，母亲突然因便秘刺穿直肠而引发大出血，在“病危通知书”下达４小时后，我与妻从株洲赶到了衡阳中医院。两袋血输完后，母亲暂时没有了性命之虞，但神志模糊许多人认不出，嘴角歪斜言语不清。
　　在长沙的大弟、在苏州的女儿、在邵阳的侄女都闻讯赶来了。女儿拉着母亲的手哽咽：“奶奶……”祖孙两人相对无语唯有泪千行。女儿买来了鲜花插在病床头，奶奶，您会好的，漫长的85个岁月，您经历过多少坎坷、多少磨难、多少艰辛，不是都挺过来了吗？
　　女儿小时候在衡阳生活了近五年，对奶奶感情很深，三个月后，当她在苏州得知奶奶去世的消息，在电话里嚎啕大哭，泣不成声。

【Ⅳ】远远近近搂房的灯光相继熄灭，惨淡的月光从窗缝挤进病房。
　　我与妻守在母亲身边，等待三弟来接班。
　　母亲的呻吟几乎变成喊叫，相邻几个病房都能听见，没日没夜，只要醒着。妻说，母亲不一定是哪儿疼痛，而是在发泄多年来的积郁和辛劳。是啊，母亲把我们三兄弟拉扯大，上学、上班、结婚、生子，还要为孙辈操心，几曾轻松过？三弟工厂倒闭，他守厂每月只拿四百元，后来厂也没得守，只得去送报纸，开始月工资也只有几百元。三弟媳是农村户口，开始一直在家吃现成的，2000年后出去打工，每月也只有几百元。他们的两个小孩全靠母亲带大，母亲还负担了其中一个上大学的全部费用。但三弟媳却不感恩，反而说如果不是母亲与三弟住在一起，三弟就可以申请到低保，那意思，似乎不用母亲出钱出力，只要有那低保，她们一家四口就可以衣食无忧学费无忧。这些话，任何正常人听了也不免生气，但母亲生性善良，她不反驳，把郁闷埋进了心里，任那个乡下女子絮絮叨叨，只在这神志不清之时，才自然地发泄了出来。
　　母亲，我真的很害怕，怕您撒手而去。您一直心疼我们，心疼您的儿女子孙们，可是，我们对您有多少回报呢？不及万分之一啊。

【Ⅴ】太阳冉冉升起，阳光洒进病房，清凉的风也嗖嗖地从窗缝钻进。
　　母亲大半身体已经瘫痪，唯有双手还能勉强举起，大小便失禁，只得使用了导尿管，但母亲恍惚之中总要扯掉导尿管，我们无奈之下，又只得将母双手固定在床侧。
　　母亲，实在对不起了，剥夺了您唯一能够使用的自由，害得您骚痒也不能，孩儿不孝啊。
　　麻烦的事儿又来了，母亲生了裖疮。褥疮要侧卧，感染咳嗽要仰卧。怎么办？
　　母亲，到此为止吧，求求您，不要在往下发展了。你大半身体瘫痪了，但还能坐，还有手可以活动，我还可以用轮椅推着您，上街、逛公园、晒太阳、翻古论今。求求您给我这个机会吧，母亲。
　　再给我讲讲您的故事吧，母亲，过去我没有耐心听，现在，我真的很想听。
　　进入春季的衡阳依然寒冷，我陪伴着母亲，这是我工作以后陪伴母亲最久的一次，以往虽然每年都来衡阳几次，但用父亲的话说，每次都是来去匆匆。
　　我为母亲活动手脚，我不想让母亲度过这一劫后，关节僵硬，我希望母亲还能坐上轮椅。我为母亲按穴，足三里、涌泉、虎口，等等，这是我在买来的书上看到的。我握住母亲的手，母亲也握紧我的手，我感觉母亲的手依然有劲，这使我升起无限的希望。

【Ⅵ】2010年4月17日是那么的寒冷，对我们来说，也是个悲痛、天塌下来的日子，因为这一天，生我养我、至亲至爱的母亲终于忍受不住疾病的折磨，静静的离开了我们。母亲患病住院后，我就害怕这一天到来，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如此急速，如此匆忙！
　　那天下午，我又到了衡阳中医院。在列车上，我还在想着筹集为母亲治病的费用，还在想着母亲会好起来的，应该买辆轮椅了。一进病房，我就惊呆了，医护人员正围在母亲病床前抢救，我的心直往下沉。
　　十分钟后，医护人员放弃了抢救，母亲，就这样走了吗？
　　母亲的面容安祥，嘴角已经不歪了，褥疮也已经痊愈，只是双脚自膝盖以下满是青紫色的打吊针痕迹，双脚瘦骨嶙嶙。我轻轻将母亲微睁的眼帘合上，为母亲梳了头，我知道，母亲的灵魂一定还在空中盘旋，您太劳累了太辛苦了，您已经耗尽了最后一点力量，您要永久地休息了吗？或者，您不忍再拖累我们，所以就这样匆匆地走了，用这种方式最后一次为儿子分忧？可是，您怎么舍得啊，怎么舍得撇下敬您爱您的儿子？怎么舍得撇下尚未报答您的孙子孙女？看不到您的笑容，儿子又怎么会开心呢？醒来吧，母亲，求求您了！

【Ⅶ】无边的悲伤浸透了四月的夜。
　　母亲，我们在为您守灵。亲戚、朋友、单位送的花圈在冰冷的风中簌簌作响，倾诉着难以言说的哀伤……
　　雨还在不停地下着，寂寞地落在大地，哗啦哗啦。灵堂里反复播放着哀乐，我们默默地聆听着这首曲子，眼睛里闪烁着泪花。
　　母亲静静地躺在透明的棺中，供桌上，像框中的母亲依然微笑地望着我们，供桌下，招魂灯的火焰在无声地微微跳动。归来兮，母亲，我们将护送您到达最后的归宿。
　　望断云山，
　　不见妈妈的慈颜，
　　漏尽更残，
　　难耐锦衾寒；
　　往日的欢乐，
　　只映出眼前的孤单，
　　梦魂无所依，
　　空有泪阑干。
　　几时归来呀!
　　妈妈哟！……

【Ⅷ】又踏上了那条泥泞崎岖的山路，还是那么荒凉，那么冷峻。
　　清明时节，我们还在为父亲上坟培土，仅仅十几天后，父亲的坟边又添加了一个新坟。父亲，母亲来与您团聚了，您一定满心欢喜。母亲，我们把您送到父亲的身边来了，您与父亲一同安息吧！
　　母亲的骨灰盒缓缓落进冰冷的墓坑里。掺杂着碎石的沙土纷纷落下，隆起了一座新的坟茔。
　　碎石、沙土砸在我的心上，淋漓着血，肝肠欲断，心痛欲裂，悲痛欲绝！强忍的啜泣声在空旷的山坡回荡。
　　冰冷的沙土把母亲阻隔到了另一个世界，另一个黑暗的、冰冷的、没有人间烟火的世界！
　　母亲，您活着的时候，我们没有给您买一所好一些的房子，今天给您送去一所房子，两层楼的别墅，还有小车，您享用吧。我们给您的纸钱，您尽管花，今后，我们每年都会给您送的。
　　一锹锹沙土填进母亲的墓坑，一行行泪水洒在母亲的坟上。天在转，地在转，山在转……

【Ⅸ】母亲去了，才知道母亲在心目中的地位，才知道为母亲做得太少太少，才知道什么是锥心刺骨的伤别！
　　有母亲在，我就象放飞的风筝，母亲的关爱就象风筝线，紧紧牵挂着我，无论千里万里，无论山阻水隔。有母亲在，我们兄弟总会在节日里带着老婆孩子定期聚首，尽享天伦。无论白发皓首，无论儿女成行，在母亲身边，我永远是没长大的小辈。母亲，是我生命的本源，是我生命的根。如今，母亲去了，我再向谁去诉说心事？再到哪里寻找环绕母亲膝下的温暖？往年我去衡阳，总是说“回家”，可没有了母亲，何以为家？不，我的根已经不在了，衡阳是我的故乡而不是我的家了。
　　没妈的孩子是根草，无论这孩子长多大……
　　从今往后，我再也听不到母亲的乡音，我再也看不到母亲的笑貌，我是断线的风筝，我的世界永远失去了一份慈祥的注视、一份殷殷的期盼和关爱！我的悲伤，如何用语言来表达？千言万语也无法诉尽心中的伤痛。泪飞如雨也表达不尽对母亲深深的依恋和思念之情。

【Ⅹ】窗外，下着蒙蒙细雨，这几天又降温了，今年的清明又到了。母亲，您在那边还好吗？您也在想念儿子吗？母亲，这一辈子，儿子未能让您过上幸福的生活，来世，请您仍然做我的母亲，让儿子能再有机会尽心尽孝侍奉百年！
　　进入我的梦乡吧，母亲，您在那寒冷的山坡，多么凄凉……
　　进入我的梦乡吧，母亲，说一声再见，我不希望是永别！

2011.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