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快到了。大家都在准备祭奠先人。我在这里却要说一个“后人”的故事,这是我的小弟。
1949年深秋,我5岁生日过后的两天,小弟出生了,取名“秋秋”。秋秋的摸样怎么也记不全,只有大眼小脸的印象。母亲说他生下来有8斤。
那时的婴儿作兴“打包”,秋秋也是。每天早晚都见母亲就着炭火解“包”清洗,秋秋下身被屎粑粑“污染”,蹬着两条小腿“咕吖,咕吖”叫唤,像只青蛙。清洗完再度捆进棉包。也许是他不喜欢捆绑,印象中哭闹多于安静。后来才知道,那是母亲奶水不足,喝牛奶不敢想,“奶糕”又时常断炊之故。
听人说“穷人脾气大”,不知是否确实。我曾见母亲打秋秋巴掌,那是她端尿,秋秋极不配合之时。小脸上立刻红了一片,然后就尖声哭叫。当我轻轻去摸这张小脸时,母亲又会莫名其妙地自己哭起来。
春天到了。秋秋松绑后进了“坐栏”。姿英姐家3岁的“老六”很喜欢秋秋,几乎每天都来“坐栏”边逗乐:“哦,秋秋——咯里!秋秋——咯里!咯里......”时而鼓掌,时而摇动响铃。秋秋立刻雀跃,好像要从坐栏里爬出来。一旁缝袜子的母亲和姿英姐满脸喜色,飞针速度明显加快。
秋秋开始咳嗽,也不大吃奶。父亲既没有带去看医,也没有请人扯痧和刁寒毛疔。他买回一种蜡丸,母亲捏碎后灌进秋秋的小嘴。此后咳得轻些,不久又加重。正拼力解决全家吃饭问题的父亲,对秋秋吃药问题明显缺乏积极性。蜡丸既难以为继,咳嗽就难以断根。
夏天到了,秋秋咳得更厉害了。
是很热很热的一个晚上,我在外面竹舖子上睡了通宵。早上进屋就听见母亲嚎啕大哭:“我的崽吔!我的肉呵!......”母亲抱着秋秋,奶子伸在秋秋嘴边。秋秋紧闭小嘴,“睡着”了。
“......我的崽吔......”
“......我的肉呵......”
母亲想不出要做什么,只是紧抱着秋秋。“婶婶”们陪着流眼泪,“叔叔”们黑着脸不作声,有个娭毑说:“是你的崽就是你的崽,不是你的崽迟早都要走,想开些!”
父亲回来了,后面跟着一个大男人,手里抱着一口小棺材。(现在回忆,那是一个薄木板钉成的小盒子,漆成铁锈红)那个男人夺过母亲怀里的秋秋,利索地装进棺材,抱起棺材就上了麻石阶梯。我跟了上去。跟着上完了阶梯,转了弯,再转弯......爱管闲事的毛姑突然追了上来:“建建,你到哪里去?去不得,去不得!”她一把拖住我。“我看秋秋到哪里......”我挣扎着。“不能去!不能去!”毛姑将我压在墙角,用手中的蒲扇遮住我的脸。我无法挣脱,急得大声哭喊。
好一会毛姑才松手。一看,抱棺材的男人不见了影子。我对毛姑的那个恨哟,全变成了哭诉。幸亏母亲闻声跟了上来。她对我说:“伢崽,听话,回去,啊。”想着秋秋已经追赶不到了,尽管毛姑在旁边露出得胜的颜色,我也只好负气回家。
我知道的是,秋秋只活了9个月。(现在想,秋秋可能患“百日咳”,此病不难治愈。)
我不知道的是,那个男人是将秋秋随便丢在哪里还是正经作了掩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