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至善村(十八)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我还在株洲工作,我买了台收录机,也买了几本港台流行歌曲磁带,有邓丽君、张明敏,还有一本是不见经传的香港女歌星蒋岚的磁带。我喜欢蒋岚的歌,特别喜爱听她唱那首《默默祝福你》,我至今还记得她在歌中倾诉道“就这样悄悄别离,就这样让你远去,说一声珍重再见,……”
有一次节假日,我回长沙新至善村的母亲家,在那里不由的哼起了这首歌,我弟弟在旁听了觉得奇怪,说你怎么喜欢蒋岚的歌?我反问他:“你知道蒋岚?”他笑着说,“她就住在我们村24栋的,比我低两届,怎么不认识。”我顿时目瞪口呆,就在我们眼皮底下长大的人,我怎么不知道?
回到株洲后,我拿着蒋岚磁带盒,仔细辨认盒面上那位穿着晚礼服双手交叉的女歌星,但怎么也想不起村子里曾有与她相像的小女孩。这也难怪,新至善村里我们这一帮中学男孩是在一块玩的,他们小学生又是一帮,而且还分男女。在村里我肯定见过她的,只是那时她还只是个不打眼的小女孩,没人注意,如今女大十八变,叫我如何对上号。1969年我下放去了靖县,就离开了新至善村的,我弟弟他们那一帮小孩也小学毕业进了附中。以后我虽然回来过,但也只是蜻蜓点水般的回来过星期天,对村里的事和人就接触不太多了,故村子里出了位香港歌星,我还给蒙在鼓里。
听说蒋岚是文革时进的附中,是附中毛泽东思想宣传队里拉手风琴的,并没显露出唱歌的天赋。1974年,她父亲带领他们全家移居香港,她在香港曾参加了某歌唱比赛,并获得大奖, 赛后签了唱片公司合约, 与也是新得奖的梅艳芳同一旗下。获奖后在香港逐渐走红,还发行了磁带,磁带流行到大陆,她的同学这才知道她成了歌星。
蒋岚在香港唱出名后,也到大陆演唱过,1987年曾同香港著名歌星张明敏先生一同去西安演出,她与男歌星陈栋的男女对唱,也大受欢迎。1984年中秋节,由中央电视台和宋庆龄基金会联合主办的“千里共婵娟”晚会上,蒋岚和陈栋也参加了演出。陈栋是l983年香港精英歌唱大奖赛的冠军,他演唱了《梦驼铃》,蒋岚演唱了《月亮代表我的心》。她说:我唱的《月亮代表我的心》也可以说是唱出了对祖国的爱情,代表了我的一番心意。能为祖国人民演唱,我很开心。
我们村子继李谷一之后又出了一位歌星,而且还是香港歌星,我不由的对她们一家关注起来了。蒋岚的父亲蒋维英先生是位爱国华侨,早在1953年就从印度尼西亚回国,当时他只20岁,于1954年9月考入北京俄语学院, 1957年大学毕业后蒋维英先生到中南矿冶学院外语教研室工作,他的妻子吴美韵女士则在湖南师范学院外语系当教师,蒋岚是家中老大,家中都叫她贝贝,她还有一个弟弟。他们家住在新至善35号。
蒋岚的父亲蒋维英先生今年已77岁了,是国际贸易英得利有限公司非执行董事,该公司由非执行董事蒋维英先生及配偶吴美韵女士持有。该公司的产品,我们最熟悉的就是王朝干红。
蒋维英先生还每年出资20万元人民币在中南大学设立蒋维英奖金,奖励100名优秀学生,每人2000元。
附蒋岚磁带盒上的照片
蒋家住新至善村35号,他家对门住的是历史系的林秀峰老师,林老师是我省常德人,但他的夫人却是位日本人,生有一儿一女。儿子林成彬1955年出生,女儿林瑞枝比弟弟大两岁。村子里住有位日本人,当时我们小孩都还有些不相信,因为林夫人与村中的妇女长相都都差不多,讲一口流利的汉语,只是比她们漂亮些,肤色白一些,根本与电影中的日本人不同。知道林夫人确确切切是日本人后,我们在路上碰到她,总好奇多看她几眼。
林成彬与我弟弟金泽江都在附小读书,但比我弟弟低一个年级,只四年级。文革开始时小学都放假了,小林呆在家里坐不住,男孩子爱玩,他与村子里的比他大一二岁的孩子们也玩成一片了,有我弟弟、小老板、小安徽、乔儿、小李等。这些孩子有时也做些恶作剧,晚上朝别人家里扔小石子的,有一晚,他们将石子又扔到27栋那对湖大年轻夫妇房里,没料到那位男教师已有提防,早就埋伏在房子边上,一见小孩扔石子,就冲出来抓人,吓得这些小孩四处乱窜,小林年龄最小,跑不快,给逮住了,为表明他没扔,就揭发是我弟弟扔的,并将那男教师带来我家指认我弟弟,现在回想起真有意思的。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林先生一家从36号搬到我们新至善村老二十户平房2号来住了,这2号原是谢德凤教授家住的,他家的四个子女谢克平、谢克安等兄妹全下放靖县,只剩老两口在家,师院就以人口少为由,将他家强制迁到荣湾镇红泥山去住了。林先生的夫人因保留了日籍,所以师院对他家还是照顾的,他们家的这户房子没有改动,面积没有少,我们这几家全都改动了,住两家的改成了住三家。
他家搬过来后,我们两家相距不远,他们家的人每天都得从我家门口经过,我们的公用自来水龙头,就在他家厨房后,所以,经常能见到林家的人。那时林太太已上四十岁了,但看起来还只三十多,脸白皙,很漂亮。我母亲与林太太也熟悉起来,常与她一道聊起家常。我母亲赞扬林太太的衣服穿的合体,问她是哪里做的?那时布票紧张,商店里很少有成衣卖,做衣都要去裁缝店里。林太太说是自己做的,是拆了林先生的旧衣改制的,我母亲很是佩服,想不到林太太的手艺这么巧。
1973年中日建交后,林太太写信给日本驻华大使小川平四郎,林太太娘家在日本是知名的贵族。第二年,林太太便带女儿回日本去了,林老师带着儿子林成彬还留在新至善村。林成彬在附中也高中毕业了,说是高中毕业,其实初中加高中总共读了三年不到,学期中不是学农就是学工,没上几堂文化课。那个年代高中毕业四个面向,上大学、参军、进工厂和下乡,因小林是半个日本人,四个面向他都没份,居委会发给他一张留城证,让他在家待业。当时林先生只要儿子能进工厂,他也不打算去日本了,就连这起码的要求都不能实现,为了儿子的将来,林先生终于做出选择,携儿子一道去日本与她们母女团聚。
准备回日本了,林先生到我家来找我哥哥金泽渊,他知道我哥哥是清华毕业的,问我哥哥有没有数理化方面的书籍,他想让儿子林成彬自学这些知识,回日本也好找工作些。我哥哥翻出一套高等数学共四本送给了他,林先生很高兴。
回日本的前一天晚上,林成彬也来到我家,与我弟弟金泽江话别,那晚在我家坐了很久,流露出他对新至善村、对小伙伴们的依依不舍。有意思的是,得知要去日本了,小林将他留城证恭恭敬敬的退还给居委会,说是谢谢关照,此物无用了退还。
他们父子回日本后,我们两家常通信,林先生还经常给我母亲寄来日本治冠心病的药——脉通,小林也寄来在他在日本照片和绚丽的日本明信片,他也留起了长发。改革开放后,师院院长林增平在职时曾到日本进行学术访问,在东京会见了林秀峰先生,他们都是师院历史系的,又都住新至善村24栋,是老同事和老邻居,林先生送了一本他在日本出版的关于文化大革命的书给林院长。林成彬现在是日本一家大公司驻上海的代表,他还与附中同学有联系。
我们新至善村还住有两户爱国华侨,一户是25栋39号的杨武贤先生,另一户是26栋43号侯海鸿先生,他们两家都是1958年从印度尼西亚回国的,都给安排在湖南师院外语系工作。杨先生和侯先生都是高个子,长相英俊,我常把他们两人搞混。
杨武贤先生归国时,带着弟弟妹妹一大家子的,他的弟弟妹妹插班到文庙的师院附小学习,因不适应国内的教育方式,成绩一度跟不上班。他妹妹刚来上学时,带着一大把一大把从印尼带来的橡皮箍箍到班上卖,就是女孩子扎头发用的那种橡皮圈,当时在商店里买是2分钱一根,还只一种棕色。而他妹妹出售的橡皮箍箍却五颜六色,红、绿、黄、蓝都有,且弹力强,很受女同学喜爱,下课后纷纷去她所在的那个班找她买,有的还买来做橡皮筋跳,这种橡皮箍箍还带甜味,有同学放到口里嚼就像现在嚼口香糖那样。当时我还觉得不可思议,他们华侨还是小学生就做起生意来了,现在看来他们从小就有经商头脑。
杨先生住的25栋是我们新至善村最高的那栋,他家又在楼上,可以说是村子里住的最高的一家。 杨先生有个儿子叫杨林,他们一家本住得很安宁的,但在上世纪的七十年代初,“深挖洞、广积粮”叫的凶,闹得每个单位都要挖防空洞,杨先生那时才三四十岁,身体还可以,学校既然没课上,就给派去挖防空洞,在洞内担土时,被洞顶塌下来的一大石头压死了,死时还担那担泥土,很惨。杨先生死后两年,政策稍有松动了,他的夫人便带着年幼的子女移居香港去了,她是我们村里较早去香港的华侨,这可能也是当局对她失去丈夫的一种补偿。
26栋43号侯海鸿先生和夫人顾原声女士都在师院外语系工作,他们有个小女儿叫侯小润,他们家还有个老太太,戴有金耳环和金戒指,在那个年代里是很稀罕的。住在侯家楼下的是我们同学安徽,有一天他告诉我们,楼上的侯老太太在水池里洗菜时,不小心将金戒指冲到下水管里去了。我们这些小伙伴听了就来劲了,那几天就围着他家的下水管出口处打转转,想捡到金子,但空喜一场,闻了一鼻子的臭气。
上世纪的七十年代后几年,我哥哥与侯老师他们常来往,一道欣赏音乐,或听侯老师弹吉他。我那时异想天开想学吉他,找过侯老师的,他很乐意教,还送给我吉他弦,我只能星期天回来学。在单位上我摸了几天吉他后,右手的几个手指都磨去一层皮,我便放弃了。如我坚持学下去的话,那我现在不会是音盲,也绝对不会被眼下的卡拉OK卡住。我是在新至善村8号结的婚,结婚时侯老师也来祝贺了。过了一两年,就听说侯老师一家也移居到香港了,他家是我们村里最后去香港的华侨。
他家走后,就很少听到他们家的消息了。前不久,老同学郑凯南告诉我,侯海鸿老师前几天还从香港给她打来电话,说他今年81岁了,正在写一本回忆录。她还说,你知不知道侯海鸿老师是我国著名羽毛球运动员侯家昌的表哥?这我一直不知道,怪不得他的羽毛球打得那么好,我也期盼着他那本回忆录早日问世,那书里面一定也有精彩的新至善村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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