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一生过了六十多个“年”了,以前是年年难过年年过,最难过的是1970年,那个年味至今刻骨铭心。那一年,我被莫须有的“现反”罪被关进了劳改队,初入冤狱,倍感凄惨。年前,监狱搞“认罪服法”教育,我在认罪服法大会上公开表示,我是服法不认罪。服法,是表示我对国家的尊重;不认罪,是我没犯罪无罪可认。年三十,我还被管教干部喊去出骂了一吨。甚至扬言我抗拒改造要加我的刑。
除夕夜,犯人们一个个都睡了,我在木板床上辗转反侧,思父母,想弟妹,想妻室儿女,更从自己的蒙冤遭难想到我们国家的沉沉苦难,我轻轻地吟起了“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与我邻床而卧的老右派钟淑河先生闻声赶忙捂住我嘴:你不要命了啊,整得咯个样了你还吟这样的唐诗借古喻今。
今年己七十九岁的钟淑河先生是解放初期湖南日报的主编,知识涯博,和蔼慈祥,这样一位可敬的长者却被打成了右派还被判了十年徒刑。人以群分物以类聚,我与钟先生在狱中成了患难知交。
反正都睡不着,我和老钟从床上披衣爬起来。因为过春节,监房内特许烧了炉小煤火,钟先生拿出他家寄来的红薯粉,我们围炉戏火,边煮红薯粉边谈家常。监房内是不许谈案情谈政治的,我们谈诗词谈文学,我拿出一本新华字典,钟先生为我说文解字,上下五千年我们都谈到了,直谈到太阳出来。
写到这里,我突然想起《我们的故事》一书中准羽写的《绿对联》。准羽的母亲,一位教书育人的好人,在1968年被关进牛棚改造,过年了不但不敢放鞭炮,房们口竟被贴幅“老实改造,重新做人”绿对联。
那是什么世道啊,黑白颠倒恶魔横行,今天的年轻人是怎么也感受出这种年味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