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七日,经深山古庙高僧起死回生的木子因未遵医嘱突然逝世,我电告长沙知青一道去望城县参加了木子的追悼会,并代表全体老知青致了悼词。追悼会是在望城县水产局大院举行的。
有不少网友博中留言问当年迫害我们知青的乔口渔场谭书记还在么,在,而且就住在望城县水产局大院里。木子的追悼会就是在谭书记门口搭棚举行的。
开追悼会时,我们十几位老知青都坐在棚边一排板凳上,突然身后的门开了,从阴暗的小门里出来一位老人,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到追悼会挽联边呆呆痴痴地看追悼会。
有人告诉我,这就是风光一时威镇一方的乔口渔场谭书记,当年虽然举旗抓纲天天高喊阶级斗争,整人特别卖力,终因无德无能而爬不上去,更适应不了改革开放的新时代,只会吃政治饭的谭书记被政治忽悠了,不再紧跟“无产阶级革命路线”了,只好早早退休了,因为退休早,退休金才几百元,随着物价和生活水平的持续上涨,生计艰难,终日牢骚满腹,为了果腹,当年酒囊饭袋每天红光满面的谭书记不得低下高昂的头在县委机关当勤杂小工,每天扫地抹灰倒痰盂,偏偏天不佑恶人,不几年谭书记妻子死了,女儿离婚了,自己又中风了,偏瘫了,还有点老年痴呆症,背也弓了,走路都只能—步一步慢慢地移,再也不能振臂高呼“革命”口号和捆人游街了。
望着这个晚景凄凉的七旬老人,我突生怜悯之心,正想打个招呼,扩音器却传来“请木子生前好友、老知青代表刘志恒同志发言”,我只好匆匆上前向木子致悼词了。
可能是“刘志恒”这三个字惊醒了老人对当年的回忆和悔愧吧,只见谭书记低着头,拄着拐杖,转身踽踽独行向小门一步步移去。走到门口他才看清他门口还坐着十几个当年被他整过的老知青,他一怔,张着口呆呆地望着,知青们谈笑风生,谁也没人理他,他自觉无趣,只好独自把自己关在小屋里,再没有出来了。
人到了如此凄凉晚景,没有尊严、没有朋友,没有知己,平日无人上门,连生病住院也从无人探望,与行尸走肉何异。
虽然谭书记为人阴险,文革中整人狠辣,当年我平反出狱他极力反对拒不接收;我回城他卡户口扣档案,直到我单位多给他个人一个招工指标和县委杨书记电话指示他放人他才无奈地放我回城;我回城后他又趁我单位去乔口渔场取档案时以党支部名义在我档案中塞入一些恶毒的新编黑材料。(此事见我博文《赞老妻之贤》)
但是,我仍然同情和可怜的谭书记,他不过是跪着喊万岁的受害者而己,他不过—直是在忠实地执行那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光辉思想,在他们眼里,到处都是阶级敌人,当年一位姓陈的知青在门前种了几颗扁豆、养了三只鸡他都在会议上当作占用国家士地和肥料发展资本主义的事例大批特批,在他们眼里,只有他们才是紧跟毛主席革命路线的继续革命派,今天,虽然车翻了、路断了、历史也转轨了。他们仍然在怀念那火红狂热的年代,甚至渴望再回到那举旗抓纲的日子,这样的人,这样的干部、这样的“专家”“学者”还少吗?他们至今还在网络上狂热鼓吹摇旗呐喊呢!不过,历史总是向前的。但愿他们别如谭书记们晚景凄凉。
开完木子的追悼会后,我又接到老知青唐秋家属的电话,说唐秋也患了肝癌,晚期,两个月前经长沙肿瘤医院作了“界入”(音)治疗,今又复发,住进了长沙中医学院。我邀了五位知青前去看望。
唐秋十六岁与我们一道上山下乡,青年时代吃了不少苦,在一九七八年全国知青胜利大逃亡的返城浪潮中回城,在湘江化工厂当锅炉工,后来,国营企业不景气,唐秋早早内退了,每月仅拿360元生活补助(内退的退养费),因年纪大、文化低、无技术、身体又差,无处打工,青中年时代上山,年过五旬下岗,比我还过得艰难。
在唐秋病床前,一位曾与我同去深山古庙看过石师傅和木子的老知青谈起了木子治病和死亡的情况,这激发了唐秋求生的希望,反正医院已宣布无能为力只能等死了,他要求我们带他到深山古庙去找石师傅治癌,我答应了。但唐秋说:他自知来日无多了,他最大的心愿是想看着三十多岁的独生子能把媳妇讨进屋。已经定在中秋节后第二天收媳妇。他计划为儿子办完喜事后再到深山古庙去请石师傅治病。既然如此,我也只好尊重唐秋的意愿。
中秋节后第二天,我下乡放阴,与母亲阴魂对了话,(见博文(我与母亲阴魂的对话)),因此我没有参加唐秋大龄独子的婚礼。
国庆节后,我正想再去看看唐秋并催他早点去找石师傅治病,不想突接唐秋死讯,原来唐秋并没有实现看着媳妇进屋的心愿,在独子结婚的前一天,唐秋死了。他是在中医学院停尸房冰柜中迎来独子婚礼的。整整冰冻了九天才通知我们参加唐秋追悼会的。
刚刚办完唐秋的丧事。我又接到原望城县乔口鱼场老场长易立人夫人的电话,说易场长病危,正在长沙市中心医院抡救。易场长是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年已八十四岁高龄,在乔口鱼场担任付场长整整三十年。一生饱经风雨而无怨无悔。
老易1948年参加革命,仅仅因为有海外关系而三十年未获升迁和重用,文革中也仅仅因有海外关系而被揪斗。虽然老易一生都夹紧尾巴做人,当个小官都当得窝囊,不如我敢讲敢说,敢作敢为,但我仍十分欣赏他的才华和工作能力,更欣赏他的敬业精神和宽厚仁慈。
闻此凶讯,我立即赶往中心医院,此时的易老己是四肢浮肿,肚子胀大,神智不清,全身扦满了各种管子,据说是肺囊肿发炎。他的生命完全是靠药物和仪器在维持着。
我走近病床喊了一声易大伯,老易竟睁开迷蒙的双眼认出了我,他握着我的手说:老刘啊,谢谢你来看我,你回去一定要抓紧团头湖的护湖工作,偷鱼的很猖獗,你一定要注意安全啊!我说:我回城二十多年了,早就不在乔口渔场了,你也退休二十多年了,也早就不在乔口渔场鱼场了,你不要再想鱼场的工作了。安心养病吧!老易怔怔地望着我,眼哐滚出几滴泪水,又昏过去了。
见老易几近弥留状况,我马上打电话通知能联系上的老知青来看望易老,第二天,从星沙赶来五位老知青看望易老。喊一声易大伯,老易又清醒了,准确地喊出了每个知青的名字,谈了一阵家常,易老又讲胡话了,他说:今天本来是要到天井湖检查工作的,听说你们会来,不去了,但天井湖的负责人一定要选好,要选有责任心又有工作能力的,实在不行,就叫我儿子去。(易老的儿子是省招生办一把手)
多么敬业的好老人啊!在这生命的弥留之际,心中想的还是工作。易老把一生都献给了这个他深爱的国家和他终生奉献的水产事业,而且业绩卓著,可惜的是,长期以来,仅仅因为他有海外关系,这个国家并不信任他,更不重用他。甚至还时时在各种政治运动中不断地敲打他。
整整四天,我陪着一轮又一轮来看望易老的知青往中心医院跑。
十月九日,我前往星沙参加一位老知青夫妇两人合做一百二十岁生日的寿宴,夜九时,在回长沙的汽车上突接老易夫人电话,说易老于十月九日下午三时与世长辞了。
从九月十七日木子去世到十月九日易场长去世,短短二十二天,我三位朋友痛辞人世。悲呼!人生苦短,我们幸存者能不珍惜生命,抓紧每一天,多为社会、为历史留下点真实的回味么。
明天,我将参加易立仁同志的追悼会。受老知青的委托,我为送别易老写了篇悼念讲话,全文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