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2009年)有湘西的朋友打电话告之:八十二岁的吴老师走了,大葬的那天正好太阳“黑”了(日全食)……放下电话,我和妻相对默然,悲凉的感觉涌满心头,脑子里浮现出老人瘦小而坚韧的身影。
吴老师名冬筠,三十多年前的老同事。我大学毕业分配到永顺县第五中学,她当时是学校养猪场的工友,但我发觉个子不高的她,完全不像乡下养猪人。虽然年近半百,却身板挺拔,发髻梳得纹丝不乱。只要不在猪场,她总是收拾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衣着虽有些陈旧,还缀有补丁,但你从她身上看到的是干练、优雅和矜持。使人觉得这个“养猪工”一定有过不同寻常的经历。
后来从其他老师那里知道,她原来是个小学老师。文革中,“清理阶级队伍”,她因为是“右派分子”、“现行反革命”家属,被清理出教师队伍,带着六个未成年的孩子“发配”到乡下“自食其力”。去年(1973年)才“落实政策”收回,但又认为她没有资格进课堂,可能还担心她“毒害”革命后代,便没有让她教书而安排到五中养猪。吴老师感觉这种“落实政策”还是一种污辱,起初并不打算接受,后来考虑三个最小的孩子都过读中学的年龄了,到学校去可以方便孩子上学,只好忍辱到五中提起了养猪的潲水桶。
吴老师住在“红楼”(教工宿舍)前两间房,她带三个孩子住里间,外间烧火做饭,我们几个年轻老师从食堂打饭回来必须经过她家门口,这样我们就有了经常接触的机会。吴老师偶尔做了什么荤菜,总要叫叫路过的几个年轻人。她把我们也当孩子看待,我们实在不忍心从她锅里夹走不多的几块肉,但有时在她热情的招呼下,抵挡不住肉香的诱惑,也去夹了一筷子,现在想起来真是罪过。我当时月薪36元,吴老师比我高不了多少,但她有三个孩子要吃饭读书,乡下还有三个孩子要照顾。
吴老师对三个孩子的功课非常关注,我们又正好是三个孩子的老师,我们到她家去的时候,便常常要谈到孩子们的学习状况。三个孩子中,小武是男孩,聪明而顽皮,学习有些马虎,吴老师恨铁不成钢,恨恨地说不是为了他们三个,她宁愿在乡下种田,也不会来这里喂猪!说完泪流满面,伤心欲绝,令我十分震撼。小武慢慢地懂事些了,成绩排到了前面,吴老师脸上会绽开花一样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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