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口,户口!(二)
时间回到一九六七年十一月
知青们大造户口反,批判“刘氏上山下乡运动”以彻底失败而告终!
刚刚做回了两个月的长沙人,一夜之间又被“红袖标”注销了户口。坚持不肯回乡的知青,被强迫遣送到不是原籍的原籍————平定了“大屠杀”的湘南。生命的威胁暂时解除了,可是生存的条件越发艰难。要脱离江永,只有两条道路,其一:转点到长沙附近的农村,这仍旧不能摆脱当农民的运命。其二:“造”病回城,才是彻底与农村脱钩,回城市的最佳方案。
早在一九六四年刚刚下乡的时候,一些确确实实的病患明显地无法适应农村艰苦的劳动生活,很快就退回长沙。许许多多看得远一点的聪明人,立即心领神会到这是一条终南捷径。马上装病效法,也得以很快离开江永。随着装病的人越来越多,这条路越来越难走。然而就像现在报考公务员一样,难不倒要回城的有心人。
于是一时间知青中就出现了一个医学研究的热潮,这个研究不是为了治病,而是为了“造病”,研究药物给人体造成的副作用,在医疗仪器上检测出来呈病态的数据,大家集思广益,交流心得,一些善良的医生,或者是医生亲友,纷纷给知青提供某疾病的数据指数,以及造病的秘方;什么病是什么临床表现;什么药物能够造成异常病理现象;有的干脆到医院化验室去拿别人的化验单,用褪色灵涂改,写上自己的名字;有些在自己的尿里加上蛋白;或者刺破指头滴血在尿液里;还有是体壮如牛的什么病都装不出来的,就装疯;装精神病人,那需要特殊的表演天赋,常人都无法实现的。总之,装病的手段五花八门,无奇不有。
但是从来就没有人想到要对医生主动出击的。倒是一些后来下乡的知青弟兄们敢想敢干,干脆来硬的。他们专找那些对知青很冷漠的医生下手,看病时候,医生问他哪里痛,他到处都痛,医生去摸他的肚子,冰凉的,硬硬的,撩起衣服一看,腰间插着一把雪亮的菜刀。吓得这医生倒抽了一口冷气,赶快开疾病诊断证明。不过那时候,江永的知青一般都没有这样的胆气!
我腰部受过伤,但是照片后诊断为腰肌劳损,医生建议,轻工作。可是农业劳动有什么轻工作呢?很明显我不符合病退的条件。那时候我伯伯的女儿也在搞病退,她已经取得进展,等候知青办最后的审批,就可以把户口迁回来了。她交给我一捧药丸,大约有20多粒,要我在服下之后半小时去做心电图。“一定有效”她说。
看着这一捧药丸,我一直忧心忡忡。我并不怀疑它的效果,因为有堂妹在前的以身试法。只是突然心里很凄苦。
我记得读小学时候,学校带我们到青年会去看“土地改革”的展览,当时的展品中,有一个大广口瓶,福尔马林药水里满满地装着一瓶人的手指,解说词说是当年农民为了逃避抓壮丁,狠心地斩下自己的食指指头,这样就无法扣扳机开枪,当然就上不了战场。当时,我都信以为真,后来仔细一想,不对呀,这些人天南地北的,怎么可能都一起来砍自己的指头呢?指头砍下来,不是扔了,就是腐烂了,怎么也不可能收集到这么一大瓶呀!
不过,当时我的心情就和那些断指的壮丁一样,把心一横,将药丸一粒一粒吞进肚子里去。
然而,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尽管当时我已经觉得心忡如捣,但是我的心电图指标一切正常,我真是万分沮丧。我踉踉跄跄回到家里,“哇--------“地一口全吐出来。原来带着糖衣的药丸许多都没有融化,啊啊…….我的罪白遭了!
从开始一直到现在,一直在我身后默默地看着我的母亲,眼里充满了哀矜的泪水,那种忧伤的,悲戚的眼神,我今生今世也无法忘却。
古人说:“身体肤髪,受之父母,不敢毁伤”。
我再也不敢做自戕的事情来伤害自己的父母了。何况,我还有温柔善良的妻子,我还有天真可爱的女儿,为了他们,我应该好好地活下去,无非就是当农民,无非就是一辈子回不了城市,我心死了!我豁出去了!
再见吧,户口!于是我挈妇将雏到了离开板仓库不远的一个偏僻的山村里,开始了另一个十年的村居。再也不做回城的梦了
二0一一年一一月一日于长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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