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知青开始返城,我也被招进县里的农机厂 ,当上了一名普工。这是1972年。 算来她这时已属于大龄未婚女青年,于是我问起了她的婚恋问题:你什么时候开始谈恋爱的?你有没有过自己梦中的白马王子呢?或者有没有哪个大男生小男生倾慕你,给你递过纸条什么的?没有没有,那个时候,谈恋爱就是件很羞耻的事情,再说我也懵懂,初中的女同学我一个都没有忘,可是男同学记得的只有一个半。这怎么说呢?有一个男同学上高中后天天从我家门前过,时常有意无意地瞄过来,一被我发现了又赶紧低头走开,这样子我才记住了他的名字;还有一个是班上的团支部书记,样子倒还是记得,可是名字死活想不起来了,所以我才对你说记得的人只有一个半。后来当社会青年,我要么躲在家里读书,要么打打零工,而社会上打零工的男孩子多半干一些扛大件之类的搬运工作,所以没有机会在工作中认识什么人。再说了,女孩的梦中人头上应该有光环的,我的处境是那样,连想都不敢去想啊。我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自己养活自己,不这样绝不结婚。 招工回来上了一年班,经人介绍认识了现在的老公,看看人还过得去,老实本分的一个钳工,于是就结了婚,生了儿子,过上了千千万万普通中国人平凡的日子。又过了几年,无意中又怀上了,这时抓计划生育很厉害,可我就是想再要一个,我已经知道肚子里的孩子是个女儿,更不愿意拿掉她了,于是在肚子开始现形的时候又回到了山村,就在我的那间配电房里生下了我的女儿,这是80年的秋天,中国的改革开放已经开始了。原来超生游击队的原型是你啊?你的女儿应该叫终南山吧?难怪黄宏给女儿起名叫做少林寺吐鲁番,艺术来源于生活这话还真的有道理呢。
去年我女儿结的婚。下次回来我一定要带她去乡下看看她出生的那间屋子,让她知道,自己的根在中国,在陕西的这座大山的山下。你的那间房子还在吗?都过去几十年了。哈哈,不但还在,他们还把那叫做张家庙!哦,原来她姓张,应该是随母亲的姓了。慢点慢点,你说女儿生下来了,要知道计划生育是国策,在农村多生了都要罚款,何况你是城镇职工,受到什么处罚了?没有罚,因为在理论上我的女儿并不存在,我没有报户口,把孩子寄养在乡下了。
本以为这辈子除了今后要考虑女儿的成长,再不会有别的烦恼了,却传来了父亲的消息。 到台湾后没有多久,孙长官知道老蒋要对自己下手了,于是让自己的那些老部下陆续离开了军界,我的父亲也在其中。他退役后先到了新加坡,在一家医院担任首席胸外科大夫,要知道,还在国内时他就是胸外科的第一把刀了。照理说他应该扎根在那里了,可是我爸爸觉得世界那么大,还是应该多到外面看看,于是已经五十多岁的人依然离开了华语世界去了美国。在美国父亲还是当他的医生,可是不再是外科大夫,他当上了心理医生。他怎么取得执照的呢?学啊,美国是个很认真的国家,只要你通过了考试就能取得相应的资格的。父亲觉得自己一生的经历非常丰富坎坷,对于人生的困苦能看得透彻,于是想以自己的感悟来帮世人解开自己的心结,这就是他改行的初衷。 父亲一直在想法寻找我们母女,可是始终没有办法与我们取得联系。当改革开放一开始,他立刻与国内取得了联系。我们家在襄阳是个大家族,虽然衰败零散了,可是毕竟老家还是有人。家乡的人把父亲的消息传给了我,我们父女终于见面了。我带父亲去到那片坟山,想拜祭一下母亲,可是那里正在搞开发,半边山都挖空了,哪里还有一点点过去的痕迹?我只能陪着爸爸对着那半边山默默地低头,鞠躬,爸爸和我都哭了。在这一刻,我忘记了当年的誓言,我搀扶住几乎站不稳的父亲转身离去,我眼中的爸爸这时只是一个失去了发妻,却也找到了离散多年的女儿的不幸却也幸运的老人。 父亲看到我的生存状态,决心带我离开中国,离开我们祖祖辈辈生活的这块土地。美国那边的手续很快就办好了,可是签证却拖了一段时间,这不怪别人,是我的男人在暗中使绊子,他对签证官说不想离开。我很生气,于是自己找到领事馆,当天就拿到了签证。为什么你能拿到而丈夫却不行呢?哎,你不知道,他是个从没有出过远门的人,到了外面结结巴巴的话都说不清楚,一想到要去洋鬼子的国家去,心里就发憷。也难怪他那么想,也就是个小学文化程度,连个abc都认不全,四十好几的汉子了,突如其来就要移民去美国,能活得下来吗?你就没有想过甩了他?我的问话简直就是像是在存心使坏。她摇摇头,他是我孩子的父亲,我们已经过了快十年了,平时在家都是我说了算,我不能在这时让他妻离子散,只要他不背叛,我就永远是他的妻子,我要与他一路走下去,我也与他一直走到了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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