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合的是,仕途坎坷、数度被贬的前龙标县令王昌龄,在荒僻湘西南孤单地困惑了八年;我走出石门的时候,正好在湘西北的大山中煎熬了八个年头。许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吧,不谙风花雪月文字的我,把这首感伤却又昭人心志的名篇根植在了脑海之中。
可孤陋寡闻的我,确实不知这篇佳作就出在眼前的黔阳。
不对啊,如果是在黔阳所作,那诗句中的“连江”“夜入吴”等,该如何作解?碍于情面,我没有当即就心中的疑惑向罗兰发问,但已暗自决定,考察五溪文化,一定不能落下黔阳。
现今行政区划上,黔阳已经并入洪江市。芙蓉楼所在的黔城镇隶属洪江,就在去沅陵的路边。没有进镇之前,我们在小镇对面的一家地势略高的酒家就餐。刚从沅江捕捞上来的重达五斤的鲜活鳜鱼,让我对黔城的印象定格在了山青水秀鳜鱼肥的画面里。隔着沅江眺望黔城,一蓑烟云下的古镇,如欲语还羞的少女,端庄安静地坐落在群山环抱之中;浩荡不羁的沅江在这里完全改变了它豪迈的个性,温柔驯服地伏在古镇的脚下,就象随意供人驱使的良驹。那藏而不露的神秘,那吟诵千年的雅韵,吸引着我们非得奔过江去一探究竟。满眼的秦砖汉瓦,将黔城镇渲染成了与它古老的历史极其相配的青灰基调。悠悠古风穿行于小镇的巷陌之间,是那样遥远,又是那样亲和。芙蓉楼就隐身在一镇的尽头、沅水与舞水交汇之处。
其实王昌龄是在哪里写作的《芙蓉楼送辛渐》并不重要,四海流传千古吟诵的诗歌早已经超出了地域的局限。我们来芙蓉楼也不尽然是为了凭吊这位唐代不幸的诗人,诗人的生命早已超然在世俗理性之上,他那不朽的灵魂千百年来一直是激勉人的精神力量。从踏进芙蓉楼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此行的目的只有感受。感受那来自遥远年代的古风,感受贬谪他乡蛰居僻壤诗人内心的孤独、激愤和对未来、前途的展望。
我们一行是由侧门进入芙蓉楼的。初入路极狭,走行百十步,一座古色古香、占地近五千平米的园林建筑才呈现在面前。园内古楼亭阁、碑林奇石、周遭山体、四面树木等,均呈清素淡雅的墨黛之色。此处讲究的是一种濯涤凡尘的古朴素静,一如湘西朴实厚重的民俗民风。它没有皇家园林那种咄咄逼人的气势,也看不到江浙园林那份刻意生辉的精巧。但这飞檐叠垛、大气灵秀的场所,确乎适合营造文人骚客吟颂铺画的绝美意境。有和风自江面吹来,有皓映如带的一江明月,有志同道合的知音、雅士恭迎唱和,拿来好酒,着三五朋友临江把盏,王昌龄如何不醉!如何不吟唱出“一片冰心在玉壶”的千古佳音。
谪居龙标多年,群山之中,韶光在一天天消逝,人子之责不能尽,朝廷栋梁不能挑!斯情斯景之下铺垫出的诗篇,那“冰心”二字,不能片面理解为圣洁孤傲清高,它还含有诗人内心中的愤懑不平,是诗人对朝廷不惟才是举的昏暗透彻心骨失望的真实写照。遗憾之余、痛苦之后、失意之中,洛阳的亲友啊,别问了,无可奈何的我只能随着寒雨顺着连江乘着夜色走近你们的身边,孤独的我每天除了与关照我应和我的龙标弟子迎来送往,那承载着志向抱负但已经寒冷了的心,只有寄托在白玉雕成的酒壶之中才能忘情才能得以平安啊……
出得古楼园林,一阵清凉的江风刮过,我心一颤,妄自揣度古仁人之心,该不会引来飞絮般的责骂吧?
一蓑烟云下的小镇,如欲语还羞的少女,端庄安静地坐落在群山环抱之中
王龙标所建的芙蓉楼湮灭了,清代人修建的芙蓉楼颓败了,今人重新建造的芙蓉楼能延续到哪天?诗人的歌声战胜时空穿越千古流传至今,这就是艺术的生命力。呜呼,要何种功底才能达到如此不朽?我辈妄自尊大号称艺术家者,汗颜乎?能不汗颜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