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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生涯记实之二:五龙冲遇险

        前几天,写了一篇网文《那个多雪的冬天》在湖知网知青茶座发表。这篇文章令我始料不及的是竟得到众多知友们的抬爱,一些我十分尊敬的网文高手纷纷跟贴,为我这个新入网的新手校误扶正,鼓励褒扬。更令我惭愧不安的是这篇拙文,竟还被茶座诸位德高厚重的版主,固顶高悬,享有最高荣誉。检讨自己何德何能?如此厚爱折煞吾也!无以回报,只有重拾已荒废多年的秃笔,将我陈封的往事一一抖落出来,与知青朋友们共享。
        想起峭壁松兄在给我的跟贴曾鼓励我,要我多写写在湘西那片大山中漫漫八年的知青生涯经历。兄长语重心长,小弟铭记在心,我这人比较淡忘,许多事情如过眼烟云,转瞬即逝,甚至连我自己的生日都经常记不得,有很多次过完了生日才突然想起,喔,我又年长了一岁,而湘西的八年,一点一滴都镌刻在我心上。
        二OO年的月历,已翻到了最后一页,明天就是十二月八号了,看着这个尾数带着吉利的数字,我的思绪却飞到了四十年前……四十年前的今天,也就是一九七O年十二月八日,那是一个我永生难忘的日子,这一天我的人生际遇,说出来简直令人难以相信。


五龙冲遇险




        俗话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下乡后的第一个年头,这句话竟灵现在我的身上,在短短不到二十四小时的时间内,厄运在我身上连续降临了三次,一次比一次厉害,第三次厄运几乎夺走了我年青的十六岁的生命。在经历生死的一瞬间,不容你有许多的想法,我非常清楚地记得,生死关头,在我心中一闪而过的是母亲,再也见不到我那慈祥、美丽、勤劳、睿智的母亲,而那一次刻骨铭心的生死大劫,对我这个身处逆境刚离开母亲,从长沙下到湘西凶险的大山中的愣头青,确实是上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课,也奠定了我的坚韧吃苦,乐观向上的人生观!为以后长达八年的艰苦历程打下了身心上坚实的基础。
        那是一九七零年的初冬,全县集中了大部分精壮劳动力修筑小排吾水利工程。那时候打的全部都是手挖肩杠的人海战役呵,那象现在的现代化机械施工,偌大的工地,看不到几个施工的人。水库工程指挥部将任务划分到每一个公社,公社再分到每一个生产大队,大队最后分到每一个生产队,限时限刻,坚决要完成,真是时间紧,任务重,拼命也要完成,我们生产队也分配了一段渠道任务指标,任务十分艰巨,要在峭壁陡崖上,开凿出一段宽达三米、深达二米五的主过水渠道,那种石灰质岩石坚硬哟,一锤下去,钢钎在岩石上只留下一个小小的白点,打得火星四冒,震得虎口开裂。整个工地没有风机、电钻,全靠原始的铁锤、钢钎打炮眼,然后装上雷管、炸药,炸开一点,凿去一点,慢慢地开出渠道来。渠道开在半山腰上,地势凶险、陡峭,有些地段甚至要用绳索捆住腰身,悬空作业,和电影记录片《红旗渠》的场景一模一样。当时的施工现场,没有任何安全保护措施,别说头上戴的安全帽,就连一双最普通的手套也没有,工地上几乎每天都有各种各样的安全事故发生,有的被上面落下来的浮石砸中头部,有的施工中不慎坠落山崖,还有的在排除哑炮过程中,哑炮突然爆炸,当场就被炸得粉身碎骨,为了解决高寒山区缺水的困难,那一座高耸的水库大坝,那一条险峻的引水渠道,在历时五、六年时间里,不知有多少人流血流汗,甚至是生命才换来的。清洌的渠水,融入了多少汉、苗、土家族人与大自然抗争的故事呵。
        记得那是一九七零年十二月七日,我先是被安排搬运开凿出的石块,将一些大的石块堆码在一旁留着以后砌渠道的外墙,旁边就是破石的民工在用大锤将搬不动的巨石破开以便搬运。一锤下去,火星四溅、粹石横飞,突然一块碎石飞来,打中我的上额,当时血就流了出来,队长见状,赶忙派人找来工地上的流动卫生员,实施了简单的止血包扎,休息了一会,队长见没有大的问题,就对我的说:“你就别搬石头了,你去和他们打炮眼撑钢钎吧!”于是我头上包着纱布,手里撑着钢钎,和吴老二配对,打起炮眼来。我当时刚满十六岁,吴老二大我八九岁,正是二十四岁的强壮劳力。那一锤,铆足了劲打下去,震得虎口痛得钻心,生产队也是指标到人,规定每人每天打几尺炮眼,队长用竹竿量尺寸,完成任务的可以早些回去休息,吴老二和我商量说:“我们不休息,把这个炮眼打完后回寨子里早点休息怎么样?”我当然说好,巴不得早点干完去玩。
         正说着间,吴老二站的地方很陡,一下冒站稳,重心一移,身子一歪“啪”一锤正打在我的手上,虎口处当时痛得我差点睡在地上打滚,流了许多血。队长又托人把那卫生员叫来为我包扎伤口,那卫生员看了还笑着和我开玩笑:“你今天就运气好啦,象你这样,再来十个卫生员也搞不赢,把我的一点纱布都用完哒,你今天这个样子是做不得事了,头上、手上都是纱布,回去休息算了。生产队长在一旁也无可奈何地苦笑,说道:“陈,你回去吧,到营地休息去。”
        第二天一九七零年十二月八日一早,队上全体民工集合,由队长安排一天的工作任务,队长布置完毕,望着我说:“陈,你的两处伤口未好,今天就不出工在家里休息。”吃过早饭,队长安排社员龙其香上山打柴,其香把柴刀磨得锋快,对我说:“跟我一起去玩去不,到五龙冲打柴去,那里有很多青杠树,可以做扁担。”听到有青杠树可以做扁担,我立刻来了兴趣,况且五龙冲一个神密的地方,早就听说那里的溪流里有岩蛙和娃娃鱼,是我非常想去的地方。说不定运气好的话,逮到几只岩娃或者娃娃鱼,那岂不是我的口福?即算逮不到这些东西,砍一根上好的红青杠回来做一根扁担,跑长路的时候忽闪忽闪,是非常省力的,不也是一桩好事,于是我也拿把柴刀高兴地与其香一块出了门。
        五龙冲地势特别险要,三面都是大山,从正面的大山中流泻下来五条溪瀑,汇成了一条小河,河中怪石嶙峋,被湍急的流水冲击得千姿百态,尉为壮观,河水清洌见底,时而深潭,时而浅滩,景色十分秀丽,小河的两岸是矗立的悬崖绝壁,绝壁上爬满了各种青藤和各种杂树,已是初冬季节,还有各种不知名的山花,不惧寒冷,在灿烂的开着。上得山顶,是一片开阔的坡地,坡地上是一片茂密的原始次森林,长满了各种繁密的杂树,工地附近驻扎着上万名民工,他们的生活用柴都出自于这里,真可谓取之不绝,用之不尽。
        我和其香从五龙冲口溯流而上,一路浏览大自然千奇万状的秀丽景色,一路攀爬,终于登上坡顶,很快,其香就打得一大挑干杂木柴,然后他将身旁的杂树砍到一些,准备留下来晒干,过几天来挑。我则四处游荡,找寻稍为带一点弯,适合做扁担的青杠树,找了半天竟未发现一根,其香对我说:“你找青杠树要到悬崖边上去找,这平地上的早就让人砍完了。”那也确实,难怪我找寻这么久就没有找到一根好的,于是我朝崖边上寻去。
        嗬!在一处崖畔,我终于发现了一根比胳膊粗,稍微有一点弯的细叶红青杠树,真是做扁担的好材料啊!一时间喜出望外,我立即抽出柴刀,奋力砍了起来,由于我的右手还包着纱布,只能用左手砍,十分不得力,青杠树木质细腻,特别坚硬,砍了许久,才将右边的一半砍完,然后我转到左边,准备砍这一半,刚砍了几下,意想不到的险情发生了,由于我莽撞无知,没有仔细察看地形,我是站在一块活动的岩石上,随着全身用力的砍树,慢慢地那块岩石开始松动,等我转到左边,踩着石头的边缘时,那块石头突然下沉,坠落下去,那下面是深深的刀削一样的绝壁啊!在石头坠下绝壁的同时,我的重心一歪,也跟着往下面坠了下去,当时的过程是那样促不及防。往下坠落的时候,我“哎呀”大喊了一声,唯一想到的是“完了,这下肯定死了,再也见不到我的妈妈了”,只感觉到抨的一声,重重的一击,然后我就失去了知觉。
        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了岩下的小河边,睁开眼睛看到我父亲已从二十多里外的生产队赶来,我的父亲紧握着我的手,泪流满面,久久不放。我的身旁围满了人,水库工程指挥部的副指挥长、我们公社的党委书记、以及在村里打柴的山民,还有几个穿白大卦的医生。醒来后,浑身特别疼痛,口干得要命,医生说现在不能喝水,必须尽快抬到水利指挥部的医务室观察治疗。随后我被抬到了工地医务室,经医生反复诊断后,认为我确实无生命危险,不需要转县医院治疗,于是我被留在了工地医务室观察治疗。
        最初的三天,我是在剧烈的疼痛中熬过来的。屙的尿是血红血红的,父亲一直守候在我的身边,为我喂药、喂药、端茶倒水,父亲说:“是老天保佑你啊!在你下坠的过程中要不是那块石头先落下去?要不是你拿的柴刀先掉下去?要不是你被卡在那块绝壁陡然伸出的一块石缝中,你的命早就完了。”后来我才知道,是深崖绝壁之中横伸出来的一块石头刚好把我截住,将我的腰卡在中间,救下我一命。当时龙其香听到我下坠时突然的大喊声,知道情况不妙,跑到现场发现无法施救时,才扔下柴木一路跑去五龙冲去报讯,请人来救我的。听父亲说,他们是先用巨大的长绳索将一人从崖顶放到我被卡的位置,然后将我捆住再放到崖底救下来的。当时,参加抢救的人都以为我生还机率不大,难以救活了,谁知道,冥冥之中,生死有一线牵着,早已由天注定,是上天对我这个初入湘西,不畏凶险的毛头小伙一个终生的教训罢了。
         几天过后,我的手脚能轻微活动,身上的痛也减轻许多,远在玉门油矿工作的,我的小姨给我寄来了许多云南三七,在广东部队的我的大舅也利用到北京开会的机会,购买了一些治伤的药材,给我寄来,再加上我年轻,身体恢复得快,二十多天后,我就能下地行走了。这期间,我坠崖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就传遍了水利工地。有不少的人,专程到工地医务室来看这个大难不死的长沙知青。在这里我特别要感谢的是,一些在水利工地的知青们也多次购买食物来看望我,为我送来了除自己亲人外,来自社会的真情和温暖。
         坠崖后的第二个冬天,我又再次被生产队派往小排吾水利工程,参加冬修水利的任务,这次我专程进了五龙冲找到我坠崖的地方。当时我坠崖时头上戴着一顶深蓝色的瓜皮帽,经过一年时间的日晒雨淋,已退变成灰白色,还挂着那无人可置的峭壁树枝上,随着山风摇曳不止。而这时的我已经历了一年多严酷的历练,成熟了许多。我感谢、我敬畏武陵山脉的险恶的,大自然环境,锻炼了我的胆量和体魄,我已以能经受得住大自然对我的严酷考验,但我还要经受的是更多的来自我们人类的、来自那个时代的心灵的压力和磨炼……

                                                    2010.1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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