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二故乡
在二十世纪最后一年的初夏,我回到了阔别35年的江永县。江永——是我作为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地方,是我撒过汗水和热血的土地,是我献出满腔革命热情而得不到温饱的乡村。不管怎样,它却是我这三十多年魂牵梦绕的第二故乡,这次出差我终于如愿以偿,系统下属市、县级单位,很热情地派了二位干部和一部越野车把我一直送到了我曾下放的村子旁。由于离别太久,我一下车后开始辨认村庄的面貌,村边有一位四十开外的农民在和泥做砖,我上前向他询问了一句,谁知他一下叫出了我的名字,原来他就是我下放生产队上“大哥”的儿子何解全,他父亲有七兄弟,都是贫农,五个都在队上,他父亲母亲的为人最为忠厚。我们知青来队上时,解全还只有十二、三岁,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居然记得我,还记住了我的名字,而我却很难在他颇显苍老的脸上找回他童年的影子。我连忙问起他的父母亲在家没有,他却说两老人去世多年了。两位善良老人的音容笑貌又出现在我的眼前。我还清楚地记得,在文化革命初期,我母亲为避难曾来我这里小住过十多日,在我母子最困难的日子里,许多人为划清阶级界线对我们都避而远之,唯独大哥大嫂请我们到他家吃了一顿饭,逆境中使我母子倍感难得的人世温情。解全说起当时我母亲还送了他们一个洋瓷杯和几斤粮票,这洋瓷杯他一直保存使用至今。一个洋瓷杯保存使用了三十五年!并且还要继续使用下去。我惊愕了。它说明了什么呢?
解全带着我找到了在家的四哥,当年的四哥现已年过七十,身子骨却还健旺,笑声还是那么爽朗。四哥为人乐观幽默,勤劳善良,是农活上的一把好手,并有一门草药治蛇伤的绝活。他会捉田鼠,我们几个知青都在他家吃过他薰制的腊田鼠肉呢。他是我们知青的好师傅,好朋友。
四哥和解全把我带到了当年我们知青小组居住的屋子一看,除了里面没有了知青的身影,其他几乎都没有变,进门后一个麻石小天井,左边的小屋曾是知青的厨房,小堂屋的左边是一间我们四个男知青住的小卧室,楼上一间是四个女知青住的卧房。我探身进去看了看,还是那么阴暗潮湿,只是没有了当年的朝气,没有了当年知青们时而豪气时而悲凉的歌声。
从故居出来后我们在村子边缘的一所破旧房屋前停了下来,房屋皱巴巴的,衰老无力的蹲在那里,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在经受过数十年风霜雪雨的冲洗,已经体无完肤。大门上椽刷着一片石灰的墙上显现出几个退了色的仿宋美术字:“管家大队民兵俱乐部”,这还是我当年的手迹呢,想不到它这么能经受岁月风雨的洗刷,仍显现墙头,无声的叙述着尘封的故事。这是当年大队社员和民兵开会的场所,现在已是一所弃屋。大门紧闭,从门缝望去,到处落满了岁月的风尘,里面空空如也,已经成为一处被人遗忘的角落。
离开“俱乐部”,我们绕到村外,村旁的小溪还像原来一样静静的流淌,一群水鸭在水中嬉戏,也不知是当年水鸭的多少代子孙了。向西望去,村边的小山连绵着后面的大山一级一级的向着都庞岭的顶峰递进。大山啊,久别后见到你,又想起自己当年曾在你的怀抱里砍柴、伐树、割青、救山火。我曾在你的胸膛淌下鲜血和汗水,我也曾站在你的脊樑上朗诵和高歌。现在你还是那么青翠雄伟,还是那么年轻英俊,我在你挺拔的英姿上又看到了当年年青英俊风华正茂的知青形象,知青顽强坚挺的性格已经融入了你的山魂。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你还认识今天站在你身旁的头发花白的汉子吗?我看你来了,我向你致敬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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