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乡后很长一段时间,我半夜常常被碓声惊醒。fficeffice" />
夜阑人静,楼下碓房里传出的舂碓声特别刺耳:咯-嘎——咚!(去声)咯-嘎——咚!咯-嘎——咚!周而复始,直至天亮。
习惯之后,即便偶尔惊醒,我也会很快睡过去。不过我常想,在农村最辛苦,最能任劳任怨忍辱负重的恐怕就算妇女了。舂米仿佛是她们的专利,从不要男子插手,而且从不占用白天的时间。半夜家人还在呼呼大睡,她们就起身独自到碓房舂米,而且必定会在天亮之前舂完一箩筐谷子,少说也有三五十斤吧。待到天亮家人起来,她们早已把大米中的谷糠筛完簸尽,又忙着剁猪菜煮猪食了。
在农村,家家都有碓房,乡亲们祖祖辈辈吃的都是碓舂米,妇女们世世代代承受舂碓的辛劳。
那时没有电,大队部也还没有置办柴油打米机。我问过桂花佬,她们为何不挑谷子到湖南去打米呢?
“哪有那么多时间啊?来回要小半天,耽误功夫,还要花钱(加工费)呢。”
第二年,我们开始吃队里分的谷子,不得不面对打米的问题。起初,我们利用赶场天挑谷子到湖南去加工,米糠在场坝上卖掉。后来觉得确实不方便,比如下雨天,或者不逢场就无解了。乡亲们知道后纷纷表示愿意为我们解难,条件是米糠归舂碓的人,我们当然求之不得,双方皆大欢喜。
从此,我们吃上了碓舂米,免除了赶场挑谷打米之累。
虽然乡亲们都乐意为我们舂米,但却从不相争。我们的谷子大多是房东金岸大娘为我们加工,偶尔银秀嫂也会帮帮忙。桂花佬戏言:“这叫近水楼台先得月。”不过我倒是觉得“先得月”的应该是我们这些知青娃,而她们睡半夜起五更,就只为那区区喂猪的米糠,多辛苦啊!
几年以后,同学们相继返城工作,队里仅剩我一人,请她们舂一次米足够我吃个把月,麻烦她们的次数明显少了许多。金梅大娘(队长世韬的母亲)提出要为我舂米,说她需要米糠。虽然到她家必须翻过桂花佬家屋后的山顶,下到后山脚下,我还是没有理由不满足她的愿望。
老人家寡居多年,身体硬朗,精神矍铄。虽然与儿孙同住一栋房屋,却独自开伙,自理生活。我曾奇怪她为何不与儿子媳妇一同生活,桂花佬告诉我,世韬是因为子女多不愿拖累母亲,让她单独开伙她的生活要好得多。不过,只要有点好吃的,老人绝不会忘记儿子一家,真是可怜天下慈母心啊!
老人家独自开伙,独自喂猪,的确需要米糠。每当我在赶湖南乡场的归途中看见她孤身一人挑米糠的瘦小身影,就会主动帮老人把米糠挑回家。
有时队里分小季杂粮(仓库就在我隔壁),我也会帮她一下。我实在不忍心看老人吃力地负重登山。母亲曾经反复叮嘱过我:“对老年人一定要敬重,能帮就尽量帮。年轻人力气去了力气在,绝不要吝惜气力!”
我把谷子送到大娘处,说定舂好后自己去取。谁知第二天早上刚出门,一抬头就看到老人在半山上的身影,我赶紧登上山腰去迎她,暗自责怪自己没有早一些出门害老人受累。
接过大米,老人低声告诉我,她在米中藏了块腊肉给我,要我别让他人知道。
我突然明白老人家执意为我舂米、送米的良苦用心。她分明是想着法子地帮我,哪里是为什么米糠啊!
我一再道谢,却找不出能够准确表达心中感激之情的话语。
老人连连摇手:“快回去办饭,莫耽搁出工!”
我还能说什么呢?在我的人生最低谷,是这些善良淳朴的乡亲以他们特有的方式默默地温暖着我近乎绝望的心啊。
ffice:smarttags" />2011-6-2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