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2年前后到1956年前后,我看过大量花鼓戏。看戏时有个基本固定的同伴:诚伢子。
诚伢子与我有许多相似。一是花鼓戏迷(这要检讨,最开始是我“引诱”他)。二是与我同姓,年龄和个头比我都只大那么几个月。三是他与父母三人(听说有个哥哥在部队服役)住楼上,我与父母三人(老妹未出生时)住楼下,都享受独生子待遇。四是他家靠母亲当佣人糊口,我家靠父亲下苦力养家,都属于困顿一族。
诚伢子父亲瘦成四根藤,像个痨病壳,整体宅在楼上,不与人交道。但我见过他看书和写毛笔字。诚伢子母亲皮肤细白,精精致致,想象她年轻时一定漂亮。诚伢子有些像他母亲,冬天繋条围巾,白里透红的脸上冒着热气,牙齿齐崭,只是眼晴不够明亮,而且偏小,而且爱眨。与我站在一起,怕是各具优势,谁也占不了便宜的。
我没想过要和他成为朋友,他也没想过要和我成为朋友。两人就成了朋友。
我们一块撑板车。沿现在的湘江大道,那时的“河边头”:从大西门或小西门码头,撑到北站,新河;撑到南站,金盆岭;撑到黄土岭,涂家冲;撑到新开铺,黑石铺......我们总是两人同撑一车,不愿分开走散。“劳务费”平分。课后的时间不多,我们就到浏城桥撑上岭,对板车夫说,要“加油”不。撑板车这门“干活的干活”,有同伴和没有同伴,对于小孩来说,那是天差地别的。
我们的劳务收入大都用于看戏。
育婴街的“新舞台”戏院和中山西路的“民众”戏院是我们常去的地方。在“新舞台”看过【大砍樵】【十五贯】【杀蔡鸣凤】【赵癞子坐乾坤】等由何冬保主演的戏。感觉缺乏我们心仪的旦角,便以“民众”戏院为主。新排演的剧目几乎无一拉下。【情探】【盘夫索夫】【七层楼】【秦香莲】【张羽煮海】......都是谢莲英的拿手戏,也是我们紧盯的目标。当年,谢在我们心中的地位相当于现在的“宋祖英”。
从我们住地到中山西路要走半个多小时。夜场散戏后已是10点多。我们无数次一边议论剧情和表演,一边快速往家赶,怕回家太晚遭家人责骂,追问钱的来源。我们懂得保留“私人空间”。
1954年的大冰雪,让我们出了一次“事故”。诚伢子自制一付雪橇邀我一块玩。在他拉着雪橇飞跑时撞到一个挑水女,惊慌之际,他一闪身避开了。坐在雪橇上的我还依惯性继续向前冲,一桶水不由分说兜头浇过来,湿透了我的棉衣裤。回家遭父亲一顿大吼,抽了扎实的几篾片。由于烧柴取火,烘烤棉衣,还消耗了一筐“泡沫花”。诚伢子有些内疚,我并不怪他。
诚伢子家搬到200米外的凤凰台去了,那是平房,不用爬楼梯。我们的来往明显减少。上中学后,因大搞劳动,学业加重,就基本没有往来。偶尔在街上相遇也只行点头之礼。我知道他较早辍学当学徒,成了一名工人。
“文革”开始,全国大串联,城乡大流动,便发生了一件奇事,这是母亲告诉我的。
诚伢子母亲收工回家,突然被一个乡下人抓住,扭送到派出所。随后就传言,诚伢子父母是“逃亡地主”,原籍是某偏远山村。此后的故事大家都不知道。诚伢子依然当“工人阶级”,他们一家依然过着本就困顿的生活,他在部队的哥哥退伍。我没有再与他交谈的机会,详情不得而知。
诚伢子也到了“奔七”的年龄,一觉醒来似有寻找见面的欲望,但也终于不想实行。就像别的许多旧时伙伴,让他们留在梦境好了。如果偶尔在什么场合遇见,相互又终于认出,那才叫“缘分”。
呵,忘了,诚伢子大名:杰如。这个爱眨眼的家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