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尘先生,我很喜欢看这篇文章,但字小了一点,一节一节地看起来不过隐一样,我把文章连在一起。跟帖上来。把字也放大了一点,一口气看完才叫韵味。
《拧一把,洒落一地珍珠——我的乡下岁月》节选
27、菌肥厂人物素描之一
我对菌肥厂的集体生活虽然心存忧虑,并不热心,但在这里接触的几个人不能不提提。
到这一年,我拉提琴已四-五年了,应该说第一个真正对我拉琴表现出兴趣的是晓敏。哪个拉琴的不喜欢有人恭维?自然我们就走近了。
晓敏原籍广西,本来身世不低,他父亲是黄埔早期生,在国民政府时期想来是个高干。解放后自然就是国民党残渣余孽,历史反革命了。一家老小最终在广西生存不下去,在他母亲带领下,投奔晓敏在常德当干部的大姐和姐夫。在常德,小小年纪的他,交了一班朋友,那些人在文革中成立个什么组织。运动后期,其中一些人被打成反革命或准反革命,晓敏受到些牵连,被逼无奈下放到某地。此期间受的屈辱和困苦自不待言。后来在姐夫的帮助下,好容易离开那里,到了牛鼻滩。
他一到牛鼻滩,就接触到我们。每天看着我们吹拉弹唱,跟他过去在某地被半专政的日子对比,顿时感到天上人间。他尤其欣赏的是我。原因嘛,很不光彩,据他现在对我说,我非常像他那时的一个非常要好的“反革命”朋友,无论形象和气质、言谈举止都很像。
哎呀呀,我的天呐,敏哥哥哎,你把我比作甚么人啰嚯嚯。……那我就比不上啰嚯嚯。
……
但是,这不是全部。晓敏是一个对艺术有相当悟性和追求的人。他喜欢的是音乐。在那时的表现就是听我拉琴。也许我影响了他对音乐的向往,因为我也是听人拉琴才上了瘾的。我知道这个东西的威力,够威够力。后来他把这种向往转变为对他女儿的培养。他女儿在法国学钢琴,回国后是一所著名大学的钢琴教师。现在我就是送钱给他也请不动他听我的琴了。有他女儿的天音仙乐,哪里还看得上我呢?
28、菌肥厂人物素描之二 木老爷
木老爷是我们对莫津的称呼。有个电影刘三姐中的反派人物叫莫老爷,长沙话莫木不分,木老爷外号由此转化而来。
尽管木老爷是以作曲著称。但神大庙小,一个公社的宣传队供不起专业作曲家,有时也要委屈他上台表演。他在舞台上果然有些木。
那一次,我们在公社有演出任务。有个小合唱临时缺个人,大家立刻想到要他上,他是拿起歌谱就能视唱的人。可节目马上要开始,他还没化妆,油彩什么的放在菌肥厂,没带到公社礼堂来。大家一时傻了眼。木老爷木在那里。沈萧云站在他身边,情急生智,吐口唾沫在掌心,又在自己鲜红的嘴唇上擦几擦,将手染红,左右两个巴掌往莫津的脸上一合,揉几揉,满脸桃花,成啦。木老爷果然好脾气,一脸半红不白的,桃花依旧笑春风,站我们一起唱得也很开心。
木老爷舞台上木,对音乐那绝对敏感。
一天晚上,我在自己的宿舍拉琴,意兴阑珊,来了神。书薇、莫津、严洁誉等几个“编导”、“主创人员”正在另一间屋里讨论节目的事。说到热闹时,突然莫津把大家止住:“莫吵,听罐头拉琴。一支小夜曲。”我拉的可能是德里戈的小夜曲吧。所有的小夜曲我最喜欢的是这支,我听过马思聪的唱片。所有的人都不做声,整个大院只有我的琴声。直到我把这只曲子拉完。他说我拉得感人。
这些是书薇讲给我听的。为此我得意了好几天。农民夸我拉琴那不值得来劲,甚至书薇的夸奖我也不是很感动。可是莫津的欣赏就不一样了。我知道他是长沙市一中的,1966年高考参加中央音乐学院作曲专业考试,已经过关,若不是闻革,他可能就是中央音乐学院的学生了。当然,那时我们还不可能知道他后来会成了常德市的音协主席。否则我会更来神。
29、菌肥厂人物素描之三 谢重甘
严格讲,谢重甘不是菌肥厂的人,也不是知青。他在公社广播站,也是长沙人,是个活跃人物。他原来是地区文工团的大提琴手,为点芝麻大的事,从地区文工团下放来的。人很聪明,说话生动幽默鬼机灵。修无线电,修钟表,拉二胡,小提琴,大提琴,手风琴……十八般武艺都会一点。公社办宣传队自然要叫他来指导。平时宣传队排练,他来点"封,资,修"的老歌,我操起琴来就能跟着他走,似乎对和声配器也略有感知。两人常常一唱一和,甚是相得。虽同是半路出家的江湖乐手,却比别人又高出一片豆腐,滥充本乡乐界翘楚。就把我当成个"知音"。同时谢重甘也是最明白周书薇在宣传队作用的人,因为他老婆是地区文工团舞蹈演员,对书薇赞叹有加,称其到地区文工团绰绰有余。
可是他有点喜欢恶作剧,有次把周书薇得罪了。那是宣传队排练休息时,书薇伏在桌子上睡着了。谢重甘拿一只化妆用的胡子粘在书薇的嘴上,摸样滑稽。书薇醒来就发脾气。严洁誉说:“谢老二哎,你也是个带崽的人了,何事连长不大啰。”谢重甘比我们大了七八岁,女儿有三岁了。可是我们不是喊他小谢就是喊他谢老二。那是他人随便。他愿意享受我们给他的内伙子待遇。喊他老谢就生分了,只有公社干部那样喊他。
看周书薇生了气,严洁誉又这么一说,谢重甘连忙赔不是,说:“对不起,周书薇,我今天请你们的客,到我那里去玩,我给你看样宝贝。”就把我们领到公社广播站他的工作室。
公社广播站的工作室是礼堂舞台后面的一间装满了各种器材电线的大房子。屋里乱七八糟。他从柜子里拿出一叠黑胶唱片。那里面居然有温可铮、朱宗懋的歌,有《草原之夜》,还有甘柏林的二胡曲、何占豪拉的小提琴。乡里怎么会有这些?只怕是他从常德家里带来的吧?这真的是宝贝呐。胆子也忒大了,城里的“一打三反”运动正在发疯。就不怕人没收?
他拿出一张刘淑芳唱的《春之歌》放在唱机上转。那时候听这样的音乐宛如天音。我们情不自禁的跟着哼起来。他问书薇:“考考你,周书薇,你听得出这是什么拍子的歌?”书薇说:“四三拍子。” “对的对的。四三拍子,可以跳圆舞曲。蓬擦擦蓬擦擦。你把这个歌学会,我跟你拉手风琴伴奏。你就搞个独唱节目。”书薇说,那不行,这种歌怎么唱得。谢重甘说:“你莫蠢噻。改个名字,叫《公社的春天》,唱到北京都冒得事。”书薇早把今天的不高兴忘得一干二净,一遍又一遍尽情投入到学唱蓬擦擦去了。
完啦。今天这个工作室成书薇的KTV包房了,专门让她学唱春之歌。我恐怕这是谢重甘有意为之。而我是多么想欣赏何占豪拉的小提琴,文革我就知道他是梁祝的作曲,却从不知他亲自操琴还录制过唱片。
甘柏林是我们长沙的二胡演奏家。文革前湖南人民广播电台每晚的终曲良宵就是他拉的,我也想听听。留待以后再说吧。今天是谢重甘讨好书薇的专场。连我在内,一干人马全成了闲杂人员在一旁陪读。
30、菌肥厂人物素描之四 王雨农
现在的人有个错误概念,以为文革时期中国人都不讲究穿着打扮,男女青年都只喜欢旧军装。其实穿旧军装那是1968年以前造反阶段的时尚。七十年代的确良兴起。维尼纶、涤龙、涤卡、毛涤、凡立丁等等料子渐次在中国登台。瘦裤脚、大翻领、尖皮鞋各种新潮式样也从香港那边悄悄浸染过来。女青年慢慢恢复了爱美的天性。王雨农在菌肥厂站在时代最前列。沈箫云也爱打扮,但她注意影响,涂脂抹粉只在收工以后,躲在自己宿舍里,自我欣赏臭美几个小时,然后卸妆睡觉。是之谓衣锦夜行。王雨农就不管那些。凡是有的,不分白天黑夜,没有不敢穿的。
那年我跟她一起,坐船从长沙回牛鼻滩。牛鼻滩到长沙只有水路,坐船的多是农民。内河航运小轮船,比不得江轮海轮的气派讲究。是人畜混装,牛呀猪呀鸡呀鸭呀,装满一船。座位是木板条凳,人挨人要坐一天,汗味、烟味、牲口味混在一起很不舒服。她一身光鲜亮丽,在一船的旅客当中光彩照人,鹤立鸡群。我说:“王雨农,你今晚咯身打扮像华侨。最好有个卧铺才般配。”她说:“莫急,让我看看今天跑这班船的是哪些人。说不定卧铺会有的。”她就爬上甲板,绕船一周转悠去了。
我们每次回家都要走这条航线。王雨农以她一身不俗的港澳着装,自然要被船上一些年轻哥哥记牢背熟。这条线上认识她的船员那不是一个两个。果然,过不久就有年轻水手献殷勤来了。帮她在上面找了个空铺。急忙忙要来帮她搬行李上去。王雨农对我说:“罐头,你先去睡,我还不困。”我说:“那怎么行,人家是帮你的。”她说:“他是帮了我呐。你一走,我这里就宽了,要睡睡得,要坐坐得。刘哥你说是吧?”
什么狗屁刘哥,没想到白费半天力,把殷勤献给了我,一下凉了半截,心里不耐烦,嘴里却也只好唯唯诺诺。我递给他的烟也不抽,暗生我的气。我对王雨农说:“那我先上去,到沅江再来替你。”就跟着忽然变得磨磨蹭蹭的刘哥爬出了统舱。
人靠衣装佛靠金装,王雨农打青年时代起,就深得这社会以衣帽取人之要领,对服装的爱好坚持了一辈子。如今索兴开起了服装店,让她一次穿个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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