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复 2# 犟牛
1978年末,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春风化雨,枯木逢春,年逾古稀的黄埔老人们也陆续被平反落实政策。父亲提议办一所外语学院,惠及广大黄埔后裔和社会失学青年,既为国家培养急需人才,又可作为统一战线的窗口。在有关部门的支持和有识之士的认同下,1990年6月,湖南省黄埔外语学院长沙分部如同青苗出土了。
办学没有资金,父亲和谭进、余开文、雷迅等黄埔校友拿出自己的积蓄,广大黄埔校友也纷纷伸出热情援助之手。当时大家都还生活在贫困中,很多人以打零工度日,但他们节衣缩食支持办学。记得有位年迈的黄埔校友把一个手巾包送到父亲手中,打开一看,全是分票和角票,清点一共是十七元四角六分,那是他挑黄泥卖挣的血汗钱!父亲说起这件事总忍不住哽咽:“几分钱一担的黄泥,这位同学要挖多少担、走多少路、叫卖多少天,才能积攒起这些钱啊!”父亲曾劝说他拿回去,他不高兴了,说:“再少也不能嫌弃!”父亲曾经许诺:等学校招生有了收入一定奉还,然而几个月后父亲带着钱找到他家,孤苦伶仃的老人已不在人世了!
学校缺乏设施,父亲他们以东埔商店经理柴宗义提供的一张空白支票作抵押,从长沙铁道学院联系购买了两百套旧课桌椅和高低床。办学的关键是教师,他们高薪请来铁道学院的讲师授课,第一学期就招收了黄埔子弟及社会青年171人,办起了三个班。每天早晨,父亲总是5:30准时从家出发,到浏城桥乘11路公交车到东塘,转7路车到铁道学院,再步行近5公里,7:20以前到达位于远郊的学校,四年多时间,一天也没有晚过。学校的员工回忆说:只要听到刘院长的咳嗽声,就要赶快起床了。父亲喜欢坐在林荫道旁的石椅上听同学们朗诵课文,喜欢和员工们共进早餐促膝长谈,更喜欢与黄埔校友一起巡查教室和宿舍,及时发现和解决问题。每周一次办公会、每月一次学习会、每期三次总结会,群策群力,民主办学,黄埔老人们可谓呕心沥血:谭老长期住校,林老八十多岁还和学生一起摸爬滚打搞军训,彭老自费带来广播设备,近九十高龄还坚持每天按时播放…….这些久经磨难的老人们把到黄埔外语学院工作当做一种荣耀,为祖国和后代出一点力是他们多年的祈盼。
1990年底,长沙黄埔外语学院被省教委评为“一类学校”和“优秀学校”。放假了,父亲却没有歇息,为了招新生,他的足迹遍布三湘四水。他把各地黄埔同学会和教育部门的同志请到学校来体验、交流,又踏进黄埔同学和当地学生的家门,苦口婆心劝说他们将子女送到长沙就读。越是贫困的家庭,父亲越是诚恳地说服动员。面对窘迫的校友和乡亲,他承诺学校会尽力减轻他们的负担,帮助他们成材。父亲的坦诚感动了不少人,校友们相信这位曾经为了战友的利益挺身抗争而得罪了上司、被关三天禁闭的战友,乡亲们也纷纷将子女送到长沙就读。由于全院教职员工的努力,学生增加到五百多人。
平地起风波,被聘用教师的单位要求黄埔学院每期上缴管理费一万元,后来又增加到三万元。协议未果,就以“被聘教师不能评职称、不分配住房、不发奖金”相要挟。发展到最后,该系副主任带着一帮人来校把正在上课的老师强行拖走,丢下话:“没有三万元一期的管理费,休想请到一个人!”看着11个班500多学生焦急惶惑的眼神,父亲坚定地说:“西方不亮东方亮,我就不信请不来老师!”他和谭老一起顶着烈日跑到岳麓山下求援,他们的精神感动了湖南大学的领导,外语系和哲学系派出了精干的教师。第二天一早,教师全部到位,间间教室又响起悦耳的教课声和朗朗的读书声。这个学期,学院获准成为“学历文凭试点单位”,参加哲学自考的50人中及格49人,合格率达到98%。1993年第一批学生毕业,165人中,三名成绩优异的学生留校任教,其余毕业生就业率100%。有20多人分到长城宾馆、南海宾馆从事翻译工作,株洲县教委选拔9人充实高初中教师队伍,惠州长荣宾馆、深圳康诺设备公司、湘南电器厂也来校招到了他们称心的员工。学校派专人将他们送到工作单位,生活、工作安排妥当才回校。建立毕业生档案,与用人单位保持长期联系,及时反馈信息。这些从贫困中走出来的孩子们经过自己的努力,开创了崭新的人生。每当谈起他们,父亲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真比我们姐妹的成长还高兴。学生、家长来信了,他都高兴地一一作复,从不拖延。
经过父辈们的辛勤耕耘,几年时间,黄埔外语学院添置了各种设备设施,新建教室四间,并在粮校、市农机所、洪山庙设立了分部,学生增加到16个班780多人。22位黄埔校友先后在校工作,彭永、蔡靖南等校友先后在分部负责,他们在教学和管理中实现了自从报考黄埔军校以来坚守一生从未泯灭的报国情怀。1994年4月,《湖南民革报》以《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为题报道了长沙黄埔外语学院办学四年的成绩。
长沙黄埔外语学院也成了省内外、海内外黄埔同学联络感情的一块乐土。全省各地州市的黄埔同学会积极选送生源,辽宁、山东、新疆、广东、湖北、贵州、北京等地也有不少黄埔后裔和社会青年入学,寓居港澳台和美、新、加、菲等地的黄埔同学也纷纷推荐国内子弟来校就读。父亲在校的四年多里,学院接待回乡观光探亲的黄埔校友150多人次。阔别重逢,讲得最多的是祖国的和平统一,最期待的是两岸的三通互访,也对长沙黄埔外语学院寄予厚望和支持。特别值得一提与父亲同乡又同学的黄埔15期校友曹重识,他原任台北市某区区长,多次到校考察,与父亲一起到处寻找合适的地点拟建校舍,多次捐钱捐物,他捐献的数十台中英文打字机和磁带及《美语一千句》等教材延用数年。曹伯伯辞世后,他的夫人李梅女士还募集了美金2200元赠给学校作奖学金。新加坡的黄埔校友多方联络,推荐毕业学生到海外游轮上就业,这些毕业生成为国内较早走向世界的年青一代。
两岸开放探亲以后,父亲更加思念在台的学长和校友。1990年,母亲获准赴台探亲,父亲写了几十封信托母亲带到台湾,与在台故人恢复了联系。而后,孔令晟、梁正光、曹重识、黄坚等在台高层人士也托母亲带回书信,与大陆加强了联络。20多年来,鸿雁传书,未曾间断。父亲热切希望赴台一会挚友,但多年的积劳成疾使他重病缠身,不能遂愿。
在生命垂危的时刻,父亲仍心系学院,修书托从台湾匆匆赶来的曹夫人带回,希望两岸同学继续协力办学,以及说到为在台同学找到留在大陆妻女的事,只字未提自己的病情。父亲去世后,李梅女士给我母亲捎来信件和捐款,信中说:“……绍云大哥具名的信已送给各学长,我特别邀请了几位学长餐叙,把长沙几位校友经营外语学院的种种艰辛事迹报告给大家知道。尤其绍云大哥病危之际仍以学校为念,大家都很感动,即席募集了美钞贰仟贰佰元作为奖学金之用。虽是盏盏之数,也是万里之外校友的一份心意……”。
1994年11月8日凌晨,父亲依依不舍地走了。我们曾多少次祈祷他能够像当年在战场上头部中弹那样醒过来,像“文革”中被打断脊梁后那样重新站起来,可是奇迹没有发生,敬爱的父亲永远离开了我们。追悼会上,多年关心帮助学院的省黄埔军校同学会老会长黄克虎领着近百名黄埔校友来了,同队的学友为父亲盖上红绸被,就像当年在军校受训时为年龄最小的他盖上睡梦中踢掉的被子。黄埔外院几百名泪光盈盈的学子献上几百朵亲手扎的小白花和几十个自制的花圈。惊闻噩耗的毕业生们从北京、上海、广东、山东,从海外游轮上发来唁电。父亲遗像两旁的挽联格外醒目:“想当年抗日救国弹雨枪林生死何尝移壮志;看今朝呕心沥血育李培桃典范留得辞人间”。这是父亲一生的真实写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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