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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5 湖島避險

 

       迎着灯塔前进,每个人象见到久别的亲人;心里暧暧地,僵硬的身躯顿时活跃起来;风、浪、雨仿佛都消失了。

     大王岛是威震南太湖的“湖匪”沈英杰的“匪巢”; 三面峭壁,暗礁密布。依稀可辨大王岛,王兴荣、李新华收起大帆。李新华来到后梢,帮着王阿土把舵提起,插上销;放下橹,以櫓作舵,缓速拢向岸。王兴荣手握撑篙,全神贯注注视水面,不时抛篙点撑一下。过去,大王岛周围暗礁密布。建航标站时,炸开了几片水域;后来发现炸下的全是上好的太湖石,随便哪块丢在公园就是处景。于是前来取石头的人越来越多,级别也越来越大,大王岛轰隆一片。突然一天,硝烟散尽,太湖石没人敢要了。原来中央下文,严禁修建楼堂馆所,处分了几个,自己修的楼别人住还背个处分,这种事戆头才做!

      拢进大王岛,风也小了,浪也低了,终于前面出现了码头。 刚摇近,码头上射来三四道手电筒光柱,照在使船的人脸上。

     林木森刚从睡舱里探出头,听到有人喊: “不许动!”

     “解放军同志,不要开枪!”王阿土大声应道,“解放军同志——我们是贫下中农……解放军同志——”

     “你们怎么到大王岛来了?”岸上的口吻平和了。

     “我们遭难了!解放军同志,我们替大队运木材,遭到了风……”

     手电筒光柱在船上扫看了三四遍。岛上的解放军态度热情了,用手电为船指引着方向,边招呼道:“这边。往前摇,码头的水深,好了。靠岸。”

     船拢近码头,有战士过来接住缆绳,帮着拉拢船;系好缆绳,放稳跳板,领着他们上岸。码头上站着两个干部,一个戴眼镜的干部问:

     “老乡们,么子(什么)地方的?” 问话夹有湖南口音;林木森忙应道:

    “我呢是湖兴的。”

    “老乡晓得(知道)讲湖南话?”戴眼镜的干部有些惊奇。

     王阿土他们一下乐了,忙不赢地说:

     “首长,他是湖南人……”

     “他是是湖南‘知青’……”

     “原来领导和木森是老乡……”

    “湖南‘知青’?湖南‘知青’!” 戴眼镜的干部一把握住林木森的手,高兴地嚷道:“咯硬是(这真是)不容易;夜里来条船,给我送来个老乡!”

      他这么高兴,战士们也跟着笑了。

     大王岛是威震南太湖的“湖匪”沈英杰“盘距”了二十多年的“匪巢”;1949年4月27日,湖兴解放。为剿清太湖顽匪,解放军在大王岛设了“前线指挥部”;剿匪结束,因大王岛留有“军事物质”一直处于“军事管制区”。后移交给南京军区空军,作了航标站。

     戴眼镜的干部是航标站站长胡湘茂,他是湖南湘潭人。和林木森再一扯,原来胡湘茂的家离林木森父亲工作的工厂不到五里地;这真是“他乡遇故人”,胡站长把王阿土他们交给了周干事,二话不说,把林木森拉到站长室去休息。

     热腾腾的面条上还盖着二个荷包蛋,一咬,还是溏心的。胡湘茂打开一个玻璃水果罐头瓶,朝面里舀了二勺剁辣椒;笑呵呵地说:

     “我堂客探亲时带来的;平时我一天才呷(吃)一勺,怎么样?用的是茶籽油,茶籽油比菜籽油香。怎样,够不够味?”

       江浙没有茶籽山,吃菜籽油。在湖南,满山遍野的油茶树。秋末冬初,油茶籽花开,满山全是莹白的花,风中都渗出油茶花香。林木森和同学们会到山上去,折一截空心的茅草杆,小心攀下油茶枝,把茅草一端插入黄色花蕊里,轻轻一吮,一小团花蜜吸入口中,真甜真惬意。油茶树秋末冬初开花孕果,油茶籽经三九严寒,三伏酷暑,因此茶果红亮,茶油浓郁。油菜也经严冬,成熟在温风和雨的初夏。一方山水一方人,因而,不畏艰辛的中国人,湖南人粗放,有“无湘不成军”之稁言;江浙人细腻,有“江浙商会遍天下”的盛誉。

     “蛮(很)好!好难得呷(吃)剁辣椒。香!香!”

      胡湘茂见林木森吃得馋相,狠狠心,又加了一勺;又有些“后悔”,忙收起罐头瓶。笑着说: “眼不见为净。看到了就硬是想呷(吃)。”

      林木森的心里都热腾了。吃饱,喝足,抽上烟。胡湘茂指着屋里的小床说:

     “困哒就睡一觉。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小老乡,湖兴乡里的条件还不错吧?怎么样,习不习惯?我老弟下到浏阳,有蛮造孽!”

      林木森想起了在浏阳的同学们,心里有种激荡。

     “湖兴比浏阳强。胡站长,你还得作事;你困觉。”

     “我冒得(没有)困。天不好,就得值班。你莫客气,要是明天天还不好,你们多住二天再讲。”

     “我还不想困;下午困了一觉……”

     “不想困?要得(好)要得;我们打讲。”

      俩个湖南老乡畅开湖南腔扯谈,天南地北,东拉西扯,说些什么无所谓,只要听得是“乡音”,讲什么都高兴。聊得正起劲,门外一声“报告”;一个战士进来。战士见到林木森,怔了一下,小声向胡站长嘀咕了几句。胡湘茂皱紧眉头,说:

     “小老乡,你的贫下中农‘老师’犯事哒!走,看看去。”

      来到码头,王阿土正向周干事解释什么;见到胡站长,忙迎上来。

     “对不起!胡站长,事情是这样的。我们的船载货少,湖上风浪太大,所以用几块石头来压舱……”

    “压舱也不行。大王岛是‘军事管制区’;这里一石一木没有上级批准都不能破坏!”

    “胡站长,我们可不敢破坏!胡站长,我们不懂部队的规矩。胡站长,我们已知道错了!你看……”

       李新华不知到哪去了。林木森忙问王兴荣;一听,哭笑不得。

       原来,周干事给王阿土他们送来面条、热水便走了;岛上就十几个人,要“三班倒”,天不好更忙,谁也顾不上他们。王阿土他们休息时,突然发现岸边草丛中码有许多条石。这座湖匪巢穴,除了崖壁,都用上好的条石砌成护坡围墙。因曾遭日本人的攻打,许多地方被战火摧毁,有些围墙护坡也坍塌了。

       李新华的心痒了,唆使王阿土说: “这条石作门槛石最好了!”

       “好是好,可他们不会给的。”王兴荣动心了,“要不让木森去问问?”

        李新华说:“不用麻烦木森了;万一问了不能给,岂不两边难堪?现在码头上就我们三个人……这条石长……一米二;一扇大门顶多三块……”

      “这样……只弄三五块。”王阿土点燃潮烟,眯着眼说,“万一不肯;我们就说是船的载货轻,湖上风浪太大,用几块石头来压舱。怎样?”

      “我看没问题!这么多堆在一起,肯定是没作用场的。”李新华笑着说,“人民军队爱人民;现在人民有困难,解放军一定会帮助的。”

       于是,三个人连抬带拖,把条石往船上搬。搬了三块想五块,抬了五块想七块;正干得气喘吁吁,被巡逻的哨兵发现了。

      “就只有三五块,胡站长,是不是算了。”王阿土笑嘻嘻地想“耍赖”。

       “不行。一块也要不得!”胡站长没有一点松动的余地;他急于回到“岗位”上,说,“你们不晓得(知道)《军事条例》,我不处理你们。咯样,你们也累哒;先困觉,天亮后,全都抬下来。物归原地。”

       胡湘茂走后,李新华也来了,望着瘫坐在地上的三个人;林木森不由笑了。王阿土他们相互望望,也笑了。

      “真是‘笨贼偷石头,自讨累受’。”

      王阿土作总结道;大家笑得更欢了。 回到船上,取出二床被,一铺一盖;大家把外衣一脱,四个人挤在睡舱里。湖浪荡动着船,四个人的心比船还要晃荡。大家都没什么睡意,七扯八搭地说着话。说来扯去,还是谈到了林木森的身上。

     “都说‘读书没用’,我看是什么人读。”王阿土巴搭着烟竿,说,“远不说,当时没有木森,队里至少要种七八亩‘直播稻’;丢掉几千斤谷不说,还被人笑话作不得声!”

      “就是……”王兴荣话没说完,先哈哈地笑个不停;好不容易止住了笑,说,“我一想起田树勋在碾米站担米的样子就想笑。腰也伸不直,脚都迈不开。阿土叔,我还是想不通;田树勋好事没作一件,官反越作越大。”

      “很多事是说不清的。就说‘知青’来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贫下中农教育他们什么?道理他们比我们懂得多,文化比我们高。只是十八九岁来作田,自己还养不自己,能安心吗?队里本来就田地少,这两年你们这帮人全大了,娶娘子,生孩子,‘知青’来了,政策还是‘一定二平’,增人不减上交指标,粮食不够吃;还有,对‘知青’,工分上要照顾,作活要照顾,说是还要来一二个,一个队里三五个,一点轻散活,多少双眼睛盯着,都是父母生,摆得平吗?你就是来个轮流转,抽上去几个,‘知青’也安心,队里也有个盘算。是不是?”

      “阿土叔,要就要女的;队里‘光棍’多,没准还让谁捡个娘子。”

      “娶‘知青’作娘子?谢谢了!攀上城里亲戚,丝绸被面麻布里;看着鲜亮内骨里难受说不出。‘女知青’不就皮肤白嫩点,除了日里看着顺眼,晚上睡觉摸着还不都一样?还是说木森,金凤多能干,白白嫩嫩,结结实实,长得比那个‘女知青’差;象《红灯记》里的李铁梅‘里里外外一把手,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城里女知青’是‘翻身农奴把歌唱’,象龙颈湾的杨慧丽,长得小鸡仔一只,一张小嘴却叽里呱啦地说得象喇叭,娶上她作娘子,睡觉都不敢用劲,什么事你都得谦就她,而木森正完全相反,金凤得服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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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6 生死一線

      王兴荣起身,到后梢小便;解了一半,叫了起来:

     “南风,转风了……阿土叔,转南风了。偏南风!”

      李新华一听,马上窜到后梢;一扬手,笑了。说:

    “偏南风。阿土叔,偏南风!”

      王阿土把手伸出舱外,皱皱眉;取出旱烟秆巴起潮烟。偏南风,多好的偏南风。从大王岛到钱北正顺风,顶多一个多小时。可黑灯瞎火地“闯太湖”,他有些吃不准。

     王兴荣、李新华回到睡舱,眼巴巴地望着王阿土。

     王兴荣说:“都‘立冬’了;阿土叔,不会有多大的风……”

     李新华说:“就是。阿土叔,难得遇上偏南风……”

     王兴荣说:“顺风行船,闭着眼睛都能到钱北。再说,留在这里……阿土叔,明天会听闲话的……”

     李新华说:“走吧。阿土叔……今天胡站长是遇上木森,一时高兴没让我们登记。万一明天人家要查证明……阿土叔,现在卖小菜都要大队打证明。”

       这句话触动了王阿土,就是,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现在“批林整风”,大运动!其实林彪关农民何相干?四队几个人不信邪,上周去城里卖菜,听到“山里”价好,一船进了山,谁知在德兴城刚摆下摊,来了“城市民兵”查证明,说是大队证明本县有效,出了县要公社一级的。打电话说占线,人关了两天,每餐二两米饭三块咸菜要五角钱。一船菜还被国营菜场按批发价收购,豆腐盘成肉价。四队几个人一路骂回来,钱北街多了句话,“德兴‘牢饭’ ——一餐五角。”

      胡站长铁板一块,这里是部队,有不用线的电话,发现问题一查,插翅难逃!王阿土一敲旱烟秆,开始穿衣。

       三个人互相望了望,马上行动;被窝一卷,朝睡舱甲板下一塞。王阿土走到后梢,整理橹缆。王兴荣、李新华悄悄收回跳板,解缆起锚。竹篙一撑离码头;等巡逻的哨兵发现,船已离开大王岛十米多远。巡逻的哨兵忙赶到码头,高声喊:

      “站住!回来!风太大,快回来——”

      “风大好行船!”王兴荣、李新华朝战士挥挥手。

       竖起桅杆,把帆一拉。胡湘茂、周干事闻讯赶到,船象匹脱缰的野马冲进了黑蒙蒙的太湖。林木森刚还看见胡湘茂在跺脚骂娘,眨眼间,只能看见大王岛上那盏闪烁的航标灯了。

       很快,船上的人后悔了。风,乱了;方作喘息的湖面沸腾起来……冲动是魔鬼,就象是被鬼摸了脑袋,他们陷入了生死相搏的征途…… 天水混沌一片;风越来越汹,浪越来越高;降下一半帆,船仍颠簸着急驶向前。船头扑向湖浪,激打浪花四溅;湖浪追逐着船,不时掀起一米多高水柱,倾倒在船梢上。天还下雨了,密匝匝地落下,打得船蓬一片乱响!

      整个太湖象在翻腾,五吨木船象片树叶在风头浪尖颠狂,开始还可借航标灯定个方向,很快,什么也看不清了。

      王阿土双脚撑在船舷上,豆大的雨点扑打下来,打得他眼皮都睁不开;睁开也没用,周围全是风、雨、浪,天与湖连成了一体,什么也弄不清了。

      天空几道闪电划过,风浪中传来一串又一串沉闷的雷声。真他姆妈的邪火!入冬了,还有这样的雷,这样的狂风骤雨,这样的恶澜凶浪!雷、雨、风、浪肆意地戏弄这条木船,似乎要把它颠覆、扯裂,搓揉成木片。所有的人都湿透了。雨水,

      湖浪从四面八方袭向木船,谁也无法躲避。几番挣扎,在闪电时,后梢几个人相互着交换了眼神;谁也没吭声,谁心里都明白。王兴荣和李新华站起身,踉跄地扶着木料走到前舱,合力放倒前桅杆;王兴荣取过一根帆索朝腰间一系,手握斧头,搂住中桅站立。李新华把帆索的另一头系在中舱的龙骨筋柱上,待王兴荣固定好身体后,又解下一根帆索捆在林木森的腰上,另一头捆住几根粗长的木料;他俯在林木森耳边说:

     “不要怕!没事的。只是预防万一。船上全是木料;你看着兴荣,如果他砍断前面的捆索,你就把这根捆索也砍了。我给你捆了三根木料。到时只要搂住一根就行!”

       李新华说着,递了一把菜刀给林木森,又爬到后梢;李新华把王阿土腰间系扎的帆索捆在后梢的柱桩上,自己也系上一根后,就坐在王阿土身边,用肩帮他掮挺舵柄。其实,谁也不知东西南北,谁也不知将飘落何处。桅杆象根孤独的木棍,在黑森森的天湖里挣扎晃动。船舵己不能掌控行船的方向,只是使隨风卷浪逐的船有一个控制点;以尽可能避开两侧拍打过来的浪……

       读小学时,林木森和同学玩过一个残忍游戏。他们把只蚂蚁放在根草茎上,然后丢进盛满水的脚盆里,几个人搅动盆里的水,使水掀动,蚂蚁紧紧抓住草茎,万般无奈扡在脚盆里颠簸。眼看快到盆边又被拨回,蚂蚁感到了恐慌,低下头,用牙齿嚼住草茎……

      林木森知道,一切即将发生,自己会象那只蚂蚁,人的生命寄托在一根术料上,在太湖里颠簸,无可奈何地随从波浪摆布。自以为是灵长类主宰的人,其实只是蚁蝼。

      林木森的双腿紧蹬着睡舱壁隔板,依着舱柱,紧紧盯着王兴荣。眼前一片漆黑,借助闪电也只能看见急剧的雨点,天湖之间象挂了水簾……前面会是什么?结果又会怎样?可所有问题只是一闪而过,大脑里经常是一片空白。死神的黑氅不时掠过他的脑海,他想吼叫几声,驱散恐惧;一张口,被湖浪、雨点封住了嘴。连着咽下几口这天上人间所混和的水,

      林木森不由笑了。他想,自己的笑一定很难看;但他听见了王阿土他们也在笑,四个人的笑声揉合在风、雨、雷、浪之间,还真有些豪杰气慨!林木森不停地笑;笑得胸口发痛,一直到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同时,眼泪也不停地流;眼泪涌出眼眶就被雨水融合了,有没有液泪,甚至哭没哭连他自己都弄不清……

      他感到精神恍惚、声嘶力竭了;此刻,思维回来了,是大脑开始进入急剧的幻变——林木森的脑海不时闪现父亲、母亲、金凤、丽雯及兄弟和钱北“知青”诸人的身影。据说,死神在掠夺人的灵魂前,会仁慈地让他与亲人好友们见上一面,以至还会使人的灵魂“出窍”,去和亲人作个临终告别……亲友们都是那样的和亲,使人难舍难分;爱情是那样的甜蜜,金凤是那样的可人;生活再艰苦,人生难得一世,活着真好!

      林木森倾刻间感到周围安静了,无声无息,风、雨、浪都消失了;仿佛天空豁裂开了一条缝,天开云散,格外光明。他惊恐地蜷拢身躯,举起了菜刀,攥住刀柄的手都在颤抖——他警惕身边会倏现的神灵鬼怪——没有,什么也没有。

      这是睡舱,我在船上,船在航行。林木森察觉视力特别地敏锐;他看清了船舱,看清了载着木料的船,看清了船上的其他三个人。四下一望,风在刮、雨在下、浪在翻;乌黑的天空变成灰蒙蒙地,翻腾着浪的湖混沌一片——天亮了!天光驱逐了死神!雨小了;风小了;浪在滚动,也小了。

      王阿土他们四下张望,分辨方向。从他们茫然的表情上,林木森知道,谁也弄不清具体的方位。没有方位也是件好事,他们已摆脱了“死神”的威淫,谁也无力再与风浪搏击了。船听论风送浪推向前航行……

      天湖之间突然出现一道黑线;黑线变粗,变长,变宽……

      “岸,看见岸了——”王兴荣叫了一声。

      “岸,看见岸了——”每个人心底都叫了一声。

     “靠上去……”王阿土从心底舒了一口气,说,“靠上去……”

       李新华倒在后梢甲板上,王兴荣瘫坐在桅杆前,王阿土耷下头,扭动脖子,林木森手上的菜刀己跌落,他想解开身上的绳索,解拉半天,硬是打不开,整个胳膊疲劳过度,连手指关节都僵住了……

       湖岸的轮廓清晰了,是一片连绵几十里外的芦苇荡……

      芦苇荡。芦苇荡?芦苇荡!

       王兴荣叫了起来;声音中充满了惊恐:

       “阿土叔,兆丰‘十里滩’?”

       “不……不会吧?是!阿土叔,那、那边有、有棵白果树。”

       王阿土他们几乎同时跳了起来,刚缓和的脸色顿时苍白了;林木森不由也惊恐了,他突然想起一句话,“宁肯漩涡闯三番,不愿去走十里滩。”

       据说兆丰大队的“十里滩”芦荡是淤泥滩;船陷淤泥滩,就会动弹不得,真会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王阿土他们三下二下解脱了帆索。

      王阿土拼力搬动舵柄,王兴荣和李新华奋力摇橹;他们极力让船横转,想阻止船头驶向芦苇荡。

       一阵紧接一阵的浪冲击过来,船头横过来又被推过去,快速地冲向芦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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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7 蘆花漾畔

     徐武在大队养鸡场干得挺舒畅。

     大队养鸡场在龙溪河畔的芦花漾;这里原来是片沼泽地,水洼地绿色一片。丛杂的芦苇在金色阳光的晖映下,在秋风中摇曳着身姿,用它那似云似雾的白絮,把黄昏的暮霭、远处的炊烟、劳作的薄影裹在光辉的图画之中。一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成了三千年汗青的千古绝唱。

     芦花漾除了野生芦苇芦苇就是野草、野菜,荠菜、马齿苋,鱼腥草、野菊花、白茅根、水芹菜;连水面都聚满了藻菌类植物。只是人们不敢轻易去,沼泽地就象个陷阱;有的地方明明是小土丘,踏上去便成了没入腰际的泥浆池。

      五四年发大水,太湖水倒灌;政府考虑防汛,便扩大了湖兴城的护城河,在龙溪河的入太湖口建了水闸。结果淤泥堆聚,河道不畅;六五年疏通龙溪河道,挖泥船将淤泥堆积在这里。经五、六年的沉淀涸化,沼泽地现出一块四十多亩的“绿洲”。

      头二三年,没人注意,只是成了姑娘们结伴割羊草的好去处。邀上三五个“小姐妹”,割好羊草不急于赶回去,蓝天白云下发疯似地哼几段“茶馆小调”、“滩簧戏”,唱一阵“样板戏”、《语录歌》,神神秘秘讲几则男女事,羞羞答答地说一会贴已话。许多姑娘的“性启蒙”就在这里获得的。

      后来女人们去了,除了羊草,会挑上一小篮荠菜,摘上一小筐马齿苋;荠菜细细剁了作团子馅,马齿苋沸水一焯,切成段,加上蒜、姜、油、盐,淋点酱油,用筷子拌匀,伏天里吃可预防“中暑”。

      再后来男人们去了,积水坑种上茭白,低洼地种上芋头、茨菇,土丘上点上黄豆、芝麻。结果收获还不菲。于是,乱套了;你刚种下南瓜,他便“点”下东瓜秧,转过身又有人插根芦苇种了二稞丝瓜……大队属地,人人有份;争执不下,还发生了“流血事件”……

      去年,大队把芦花漾收了回来;由李忠良负责,办了个养鸡场。把水引到低洼处,用蚕网把芦花漾一围;毛竹作梁、柱,油毛毡一铺,稻草一盖作顶,芦簾一围作墙。建了三座十米来宽、二十多米长的“鸡舍”,一座仓库、宿舍、食堂一体的“综合室”。养鸡场喂养的是“洋鸡”;半年左右便可“出栏”。“洋鸡”吃杂食,把渔业大队卖不掉的“臭鱼烂虾”收来,把些瓜果蔬菜剁烂,掺合在糠里喂。都说鸡肉有股腥味,销路却很俏。

     徐武的工作是清扫鸡粪。鸡舍的地上撒了一层谷壳,他每天轮流清扫一间鸡舍的鸡粪谷壳,撒上一层新谷壳;再把鸡粪谷壳担到养鸡场门口,分配给各生产队。弄得浑身总是臭烘烘地,但心情舒坦。

     徐武的舒坦来自两方面;一是生活,二是精神。

      在养鸡场作事,活不重但时间长,中午不回去,吃“集体餐”;说是要交粮交钱,大家按伙食的开支分摊,可“伙食帐”上一直没有什么开支。养鸡场里有一个人专门为洋鸡种菜,饲养员们有空也去帮忙。几十亩地,采鸡饲料时随便摘点菜就够了。养鸡场的糠是用谷直接打的,从糠里可以筛出些碎米来,饲养员们轮流从家里拿晚粳来换碎米;一斤晚粳来换一斤二两,谁都愿意。说是粗茶淡饭,遇上鸡舍里出了点小意外,剁下鸡爪作“凭据”,大家就把“伤病员”处理了。五个人吃一只鸡,新新鲜鲜,现宰现烧,慢慢地都吃不完了;只好变着花样烧,有时还和渔船上交换二条大鱼。舒服吧?

      精神上更是充实;说是“知青”都得到了重用,可除了田树勋、林木森、朱丽雯三个“投亲知青”和两个“钱北知青”,“湖兴知青”谁也没“脱产”。杨慧丽作了“知青代表”,例席“贫代会”;“贫代会”一年都开不了三次会,大队有什么重要事要通过“贫代会”, 顶多找二个代表,因为大队干部都是“贫代会”的,什么事也就多举一下手而已。杨慧丽越是牢骚满腹,徐武越是感到自己的选择正确。

      下午,肖俊文他们来看徐武;还带来一位客人,白白净净,浓眉下一对略上挑的凤眼,挺拔身材结结实实,特别精神。陈革明介绍说:

      “薛天健,钱南的。他和林木森还是亲戚呢!”

     “你是天康的兄弟吧!”徐武说,“十里八乡顶尖的木匠;怎么,回来玩?”

    “外面闯荡久了,心里不踏实。回来歇歇,想把家收拾一下。”

      肖俊文说:“天健明天造新屋;兄弟几个给他凑凑热闹。”

      徐武略忖,知道肖俊文的意思;面子上抹不开,就招呼他们回浜里去坐。二辆自行车,薛天健邀徐武坐他车后,说:“我驮你;正好跟你去‘认个门’。”

     半道上,陈革明说是车链子太松,让薛天健和徐武先走。二辆自行车前后就相差五分钟,陈革明在门口停车,肖俊文直奔厨房;等徐武跟着进去,厨房里二只三斤左右的“洋鸡”已身首异处。这类事,大多“知青”对此并不在乎,尽管徐武心里有些不愉快,事已至此,只有“杀鸡待客”了。

     徐武把鸡爪子剁下来,放在一边;按养鸡场规矩,“处理”的鸡要造册, 留下鸡爪子作“凭证”。

     肖俊文说:“你哪根筋搭错了?自己留个把柄给别人!”

     陈革明说:“想想我们真是他姆妈的一批戆头!当初‘要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大破‘四旧’,乒里乓郎一顿敲,作了回‘革命闯将’。结果砸烂的东西摆在哪里,成了硬碰硬的证据,说你是‘打、砸、抢’,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

      徐武说:“话由人怎么说?什么事翻来复去都有理。向毛主席保证!当初我可一件‘四旧’都没砸!”

      肖俊文笑着说:“徐武,我看你这话翻来复去都会被杨慧丽批评!”

      薛天健说:“对不住了!徐武,杨慧丽会来吗?我们挪个地方吧!”

      “不用!朋友的事,我从来眉头都不皱一下。”徐武见薛天健仍有些不放心,又说,“放心吧!杨慧丽去城里了。”

      肖俊文说:“难怪你这般气壮山河,雄赳赳、气昂昂地!”

      四个男人,喝酒吃鸡,一番谈笑。先谈友谊,再相互吹捧,接着一通牢骚,最后满嘴“荤腥”。各大队都如此,有什么好事先轮到“本土知青”。

     肖俊文提及钱红英,说: “她怎么变成了个‘传教士’似地;开口闭口都是些革命道理。”

      陈革明很不以为然地说:“被杨慧丽‘传染’了。管她的,能处则处,不能处拉倒!”

      薛天健说:“就是,娶娘子与玩女人不一样。玩女人越风骚越好,娶娘子就要本份,要健康,会持家;当然漂亮一点更好!”

       肖俊文说:“难怪你下午盯着木森的女人看;她可正合你意!”

       徐武说:“是说李金凤吧?木森的脑袋搭错了根筋,看中一个‘睁眼瞎’。”

      薛天健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其实木森最聪明!在乡里生活,一是靠自留地,二是靠猪羊棚。徐武,你就是天天出工,撑死了三千多工分;女人说起来只有六分底分,一年顶多千八百工分,可一年的猪羊肥工分决不低于二千五六,这是多少?四千三四!女人其实比男人干得多,却说男人是顶梁柱!这根顶梁柱是什么?就是裤裆里的屌。金凤嫁给木森,人人都会说金凤是高攀;可她劳累受苦,还得去服伺木森……唉!早知道金凤出落得这般,我就应该答应我阿爸,去李阿三家‘招郎’了。你们笑什么?真的,当初我哥娶金娥姐时,本说是‘换亲’的。”

       薛天健发自肺腑的话,其他三人都当作耳边风。在大多“湖兴知青”心中,龙溪就是“乡下亲戚家”,他们还是来作客的。只是这“亲戚”家越来越不待客了。吃吃喝喝,闹到晚上七点半钟,肖俊文他们告辞了。隨后不过半小时,徐武收拾一番,想想心里有些慌,也前往芦花漾。

      月亮遮进了云层里,河边的风好大。等徐武高一脚低一脚来到芦花漾;养鸡场里乱成了一团——招贼了!

      王大明率人匆匆赶到。饲养员说:

      “起风了,我们给鸡舍加道芦簾;就看见偷鸡贼往外跑,有二三个,至少偷了二三十只鸡……”

       鸡蒙眼,鸡到晚上如同瞎子。“洋鸡”更加,晚上缩着脖子挤在一起;抓住鸡,把脖子一扭,鸡头夹在翅膀下,放进麻袋,鸡不哼不叫。其它的鸡动都不动,只是挤得更紧。若不是饲养员撞见,偷走半屋鸡都会不知道。鸡偷得多就应有运输工具。王大明让“基干民兵”四下查查;按饲养员说的方向一寻,田树勤发现了自行车的胎印迹。来来回回有八、九道印痕。

      饲养员想起来了,说:“下午有三个人,骑了二辆自行车来找过徐武。”

      徐武一听,急了;说:“向毛主席保证!他们只是路过看看我,吃了晚饭,六点不到就走了。”

      王大明笑了,说:“谁也没有怀疑你。不过这车胎印的确有些问题,你们看,二辆车来回也就顶多四道;看这菱角形的胎印,单它就有四五道……”

      大家順着自行车车轮胎印查;追着来到龙溪河边大道上,车轮胎印就不太好寻了。七猜八疑走了十来米,又看见了。正高兴,天下雨了;豆大的雨点炸开来,什么痕迹都消失在雨水中了。

      雨还越下越大,风也大了;都“立冬”了,还打起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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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8 驚聞兇訊

      “咣——轰隆隆……”一声炸雷,钱北沦入了一片黑暗。为避雷击,变电所的值班电工拉下了电闸。

       雷声惊醒了李金凤;她从小床惊恐坐起,大声喊:“姆妈——”

     “叫什么?打雷也怕,胆子怎么这么小!” 徐贞女摸索着下床;掏出火柴,划燃照看了一下,又划燃一根点燃挂在屋柱上的煤油灯。

     这是一个有铁盖的长玻璃小瓶,铁盖中嵌了一截细铁皮管,里面塞了根用鞋带作的灯芯。这灯盏长长的,大家便叫它“蜡烛台”。长久没用,灯芯有些干涸;灯盏灯芯的火团跳了几下,火苗拉长了,青烟缥缈。

     “怎么啦?”徐贞女撩开小床蚊帐;女儿满脸惊惶,泪水无声地在腮帮上流……林木森去“蚕房”睡觉,她就移到小床睡。

      过去,林木森不在家时,徐贞女想睡得安适些,怎么说李金凤也不去小床睡;现在,只要进屋先去小床,没事就摸摸枕头,扯扯床单,脸上浮出甜蜜的笑。大白天也把小床的蚊帐遮得严严实实地,生怕有人上床去,连薛帅也不许碰。

     二天来,李金凤和朱丽洁、蔡红玉跟着阿土娘子磨米作团子;她们商议着各家的团子馅,炒什么菜,精心地打理“出门饭包”。依着朱丽洁的想法,干脆四家合起来作,蔡红玉不肯,说:“总得让男人吃到自已家的饭菜味,心里才会踏实。”阿爸参加“祈祷”回来后,李金凤便倚在大门后,静静地听出门人的脚步走向王家道场码头;而后,她的魂就象是被林木森带走了,作什么事都七不搭八地。

     下午,薛天健和几个人路过;他和徐贞女说话时,很是惊奇地同李金凤打招呼。李金凤只是低头一笑,进了屋;她想起应该招呼一声,又出门,可薛天健毫不忌讳地盯着她看,使她羞涩,又有一些骄傲。

      薛天健学木匠手艺出师后,“认祖归宗”,户口迁去了钱南,便很少来钱北。逢年过节来打个转,白白净净、高高大大、衣着鲜亮、潇潇洒洒地在钱北街上逛上一圈,挺招人眼目。他的手艺同门师兄弟无不赞扬,都说他到一家作上两天,就会有三家看中让他去作。当时,薛长寿还在当钱北副大队长,街上有些人家想与他攀儿女亲家,还有家是钱北街居民户。薛长寿倒挺高兴,可薛天健不屑地说:

     “龙溪水流到钱北都挨着太湖了,还养人?”

      金娥在学小叔的口气时,还瞟着金凤说,“话难听,理也有,就说金凤,和我是一个姆妈肚子里出来的,怎么象根黄麻杆,没点姑娘相!”

      李金凤听了很难受,感到薛天健是在奚落她,很是气愤。晚上,脱衣一看,身上还真是除了骨头还是骨头,屁股都是瘪瘪地。都说黄毛丫头十八变,可身上是黑毛,长长地,整个人都象黑的。今天,从薛天健贪婪的目光,李金凤仿佛出了口恶气。

     “姆妈,变天了!他们怎么办?”李金凤焦灼地问。徐贞女的心又如何会平静?女儿和木森已是“生米作成了熟饭”。男人责怪她没管好女儿;她没吭声,心里想,男人都是“猫”,当年你李阿三不也“偷腥”?想到这,徐贞女情不自禁地想起当年,少年哪有不风流,少女哪有不思春。心里甜蜜蜜地,绯红的脸绽满了笑。

      从木森进门哪天,他和金凤就如徐贞女的手心手背,两边都是肉。徐贞女不象李阿三那样心狠眼大,一张口有要房子的吗?亲家盖了房子还会让儿子“上门”?从内心讲,谁不愿女儿三聘六礼、风风光光地作新娘? 徐贞女想,“螺蛳壳里作道场”;自家就这么个“泡菜坛”,还向木森挑三拣四地,别人不嫌穷酸就够了。家境如此,只要木森同意就行。水到渠成,亲家看到眼里,会不伸手拉扯一把吗?

      男女之间的事,说到底就隔层窗户纸;一旦捅穿,就收不住心。徐贞女看女儿这份痴情,心想,弄不好会是“立秋后的秧苗——带胎出嫁”;说声就“圆房”,连床丝棉被都没有,还向木森挑三拣四地!只要木森断了野心,安安稳稳地在收购站工作;我就烧柱高香,谢谢老天了!

     徐贞女说: “你怎么这样傻?变天了,他们不会在太湖北山歇下,等天好了再回转。”

      “哪要歇上几天?”

      “歇几天?歇到天好。船上有柴有米、有油有盐;四个大男人,个个精明能干,你担什么心?”

       李金凤低下头,喃道:“他从没去过太湖……”

      见金凤如此地牵挂,徐贞女宽慰道:

      “去趟太湖算什么?木森一个人从湖南来湖兴,又有汽车,又是火车,还乘轮船,不轻轻松松地?你呀!心里只有个木森,阿土在船上;兴荣、新华都是他的好朋友,会累着、饿着木森吗?倒是你要是天天这样心神不定地,木森回来见你瘦了,还以为我虐待你了!”

      “姆妈——”

      徐贞女突然在女儿身上发现了秘密;金凤的肚子似乎大了!伸手一摸,象是塞了些什么东西,一扯;徐贞女笑了,说:

     “这,这不是木森的短裤吗?”

      “姆妈——”李金凤一把抢过,又贴身放进内裤里;羞涩着脸,却很认真地说:“红玉说,贴身放男人的短裤,就牵住了他的心。即使他走到天边,也会平安地回来!”

      徐贞女忍住了笑。心想,这些痴情女子,竟会有这些离奇古怪的主意。也罢,也是一番情意!或许,母亲为了保护女儿的痴情眷恋,徐贞女突然间产生了一个念头——我不能让木森离开钱北!

     李金凤想想,担心的确多余。心宽了,二天的困倦袭上来,她睡着了。

     李金凤作梦了……在洗衣服。搓洗木森的短裤;又羞臊又担忧,短裤又有了……粘粘糊糊地。怕被别人看见,把肥皂打了一遍又一遍;洗衣盆里全是肥皂泡,五光十色,香喷喷地……情不自禁,她坐进盆里擦洗身体;肥皂泡越搅越多,浑身全是…… 整个人都笼罩在泡沫里;泡沫淌到地上,象棉花山、象蚕茧港,围拢而来,把洗衣盆都浮了起来;她隨同洗衣盆慢慢而起,在肥皂泡沫之间缓缓飘荡,又好奇、又紧张……

       突然,有人叫她“金凤,金凤——”声音不熟悉,却充满了一种男人的诱惑磁性……她寻找……竟然是姐夫的兄弟薛天健。薛天健盯着她看,浓眉下一对略上挑的凤眼里透着贪婪、淫色的光——原来自己没穿衣服,赤裸的身子被他人淫荡目光肆意玷辱——她羞恼地藏进泡沫中,猛地被人搂住;她拼力挣扎……

     搂着她的人笑了;原来是木森!又惊又喜,羞赧地偎在男人怀中……木森摸揉她的*房,俯在她耳边,说:“好象变大了!”她低头一看,奶子真的大了,托在手中沉甸甸地……她娇嗔:“还不都是你摸的。”她故作生气状,又撒娇地扭捏身子;猛然,木森把她推开,厉声问:“他是谁?”她回头,不知什么时候,薛天健坐在她身边,嘻笑地望着她…… 她惊诧了;拼命地分辩,可嗓子眼被什么卡住了,发不出声。气急败坏推开薛天健;薛天健却死皮赖脸地缠着她,竟然还亲了她一口……她抡起手,狠狠地打了他一耳光……

      一转眼,木森不见了;她四下寻找——木森在肥皂泡沫之中,肥皂泡在翻滚、升腾,变成了五彩云朵,拥托着他飘飘荡荡地远去……她慌忙去追赶,就差三五步,硬是赶不上……她欲哭无泪,大声地喊,却发不出声……

     “等我!你不要走——”

     李金凤叫了一声,醒了!一身的汗,心怦怦地跳……

     “怎么啦?金凤,怎么啦!”徐贞女问,冬天还打雷,不吉利。

      一夜雷、雨、风,扰得她一夜合不拢眼。 李金凤没吭声。原来是个梦!好蹊跷的梦……李金凤对梦境有些迷糊了;她感到很是莫名其妙,却恍惚冥冥之中有股寒气穿透骨髓的阴凉、后怕!

     “睡吧!”徐贞女说,“天快亮了。”

      天亮了。阴沉沉地;昨夜好大的雨,地面到处都是水洼。姆妈出去了;早饭都没烧好,便匆匆出了门。出事了?李金凤脑袋里掠过不祥的兆头来……

      李金凤看见,蒙蒙细雨中,队里的人在聚集,面色惊恐地嘀咕着。姆妈、还有兴荣的姆妈、阿土娘子在擦拭眼泪。她想去打听出了什么事,心悸动了;大脑空白一片,两腿象是灌了铅似地挪不动步。不会,决不会……出事……

       蔡红玉冲了进来,哭喊道:

      “出事了……金凤,他们出事了!”

     “胡说!你胡说——”

      “真的。金凤,他们出事了……公社打来电话,说昨晚他们不听劝阻,硬闯太湖,现在下落不明……怎么办?金凤,他们出事了……”

       李金凤什么也听不见,她眼前出现了惊恐的梦境——木森在肥皂泡沫之中,肥皂泡在翻滚、升腾,变成了五彩云朵,拥托着他飘飘荡荡地远去……

      李金凤跌坐在地上,眼泪刷地流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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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9 船困淤滩

       就这么短暂的瞬间,事情刚发生便结束了。

       一阵风唿啸而至,卷起几轮排浪扑来;船头一扭,径直向前冲去——船猛然就停了。距芦苇滩十来米;风吹浪推,用力扳橹,櫓板在泥浆里擦动。四个人相互望望,不约而同地在船舷两边用踩动,船很不情愿地晃荡几下,再就动也不动,象是生了根……

      搁浅了!船上四个人又相互望望;谁也没吭声,心里都明白。

      王兴荣正想走到船头去,船突然晃荡了起来……船的四周泛起泥浆;船,晃荡着在缓缓地往下沉,缓缓地……船下湖底象裂开了一道缝,湖底象是张开了一张大嘴在吞噬;船,缓缓地在下陷,缓缓地在下陷……四个人谁也不敢动了,似乎每一个轻微的举止都会加速船的下沉。船头缓缓地陷入了湖水之中;湖水涌流进了前舱,船头涌上了淤泥,混沌的泥浆翻动着,流进了前舱……

      四个人的脑袋象灌了豆浆,心里象堵了一团乱麻。心里一片懵乱,整个神经象被把钝锯在磨损,他们开始退却,轻轻地向后梢退却,向后梢逃命。船突然又晃荡了起来,四颗心快从嗓子眼蹦出的时候,船不动了,一切象静止了。船没再动。终于,沉陷停止了……

      王阿土小心翼翼地向船头走了一步,再一步,船没有动。四个人都试着走动几步,船没有动!深深地舒口气,这短短的几分钟,他们象经历了一场地狱门口的旅行。

      王兴荣操起撑篙,向前一抛,奋力一撑;撑篙一插到底,险些脱手,用力拔回,竹篙挂满淤泥。再抛撑篙,淤泥更深。李新华也拿钩篙四下插探,周围的淤泥足有一米四五……两个人不停地插探,恨不能把四周寸寸捅开。

      “算了……”王阿土嘀咕了一声;谁也没听清,谁也没问。四个人回到睡舱;取下后梢篷支架插好,移下硬棚,搭好梢棚,又将前面一遮,风。雨、浪全“挡”在外面。

      王阿土带头,脱个精光;大家用衣服作“抺布”,把后梢、睡舱的水吸干,然后用力拧干。王兴荣和李新华用前帆作了一个“帐篷”,把大家的湿衣服搭上,好让风吹干。谁也没带换洗衣服,四个赤条条的男人歇下来了;他们累了、饿了、也感到冷了。

      他们暂时什么也顾不上,烟瘾来了。幸好李新华将二包香烟塞在睡舱的油篷支柱间,可没有找到火柴。王阿土掀开睡舱的甲板,不出意料,睡舱隔舱里的两床被已浸湿了。抖开被子,掉出一包烟一盒火柴;烟有防潮纸,还能抽,火柴全湿了。王兴荣掀开后梢的甲板,大家顿时傻眼了——后梢舱里也进了水,出门时新换的稻草浸在水里;灶、锅、米桶、饭篮、油瓶、盐坛、碗筷……全打翻了一舱。

      这才叫“惨”!飘在湖里没水喝,满船木料没柴烧,捧着大米没饭吃,拿着香烟吸不燃。困在家门口回不去。赶紧接水吧,豆大的雨点变成了绵绵雨丝,只好摊开一块塑料布,四周用木柴垫高,慢慢地接吧。赶紧寻干柴吧,翻了一阵,拣些桑枝,连同打湿的火柴,摊在后梢舵柱边晾着。

       想想很多事要做,想做又无处下手。一铺一盖,被子潮漉漉地。四个光屁股的男人各依在睡舱一个角,坐下;没有御寒衣物,只好搓揉关节;因一路拼命挣扎的擦磕碰撞,每个人身上都现出了瘀血块与青紫斑。身躯相互交织,算是有了依靠;相互望了望,耷拉下脑袋,垂下双手,摊开双腿,都睡着了。毕竟,他们太累了。

      林木森醒了,又冷又饿;睁开眼,他们都已坐起。王阿土噙着旱烟杆,巴嗒巴嗒着嘴;更勾起林木森的烟瘾,学李新华取支烟架在鼻子上嗅。王兴荣去翻动帆下的衣服。真见鬼!连风都小了。

      阴蒙蒙的天,黄浊浊的湖,摇曳的芦苇,孤零零的船,连心都是凉凉的、阴阴的、孤寂的。想想他们就在兆丰大队的“十里滩”,离钱北不到五里路;可就是这样地无可奈何,孤困无助。悲哀!

     “来,都来吃点东西。”

       王阿土从后梢取过饭篮。看来他花了不少时间;饭篮里放着一个团子,一个红薯,半碗从水里捞起的米饭,还有半篮浸过水的大米。他把团子递给林木森,把红薯掰开分给王兴荣和李新华,自己捧起半碗米饭。林木森没吭声,把团子掰成了四块,分递给他们。可谁也不接,他就一起放进了饭篮。

     “都说木森重情义,我阿土今天算是领情了。好!吃。”王阿土从一块团子上掰下一半,放进嘴里,余下的递给林木森,说,“这一块你吃下;我是长辈,给你,你得吃!”

      王兴荣和李新华也学他的样,掰分开团子;说,“我是你兄长!”吃了一半,递给林木森一半。

     接着,王兴荣分了一半红薯给林木森;李新华掰了一半递给王阿土。最后每人又分了一掌心的剩饭。剩饭被泥水泡过,掺有稻草屑;放在嘴里,象嚼木屑,还有股泥土腥味。

      林木森真怀念晚饭的那块锅巴;等邓光明来吃晚饭,饭多焖了一阵,结了层厚厚的锅巴。湖乡烧柴,烧饭炒菜同一口铁锅;锅巴上透着油光,特别香,咬起来嘎嘣脆响。看邓光明吃得“馋”; 他们便把锅巴当碗,让他连同剩饭一起“捧”回去了。他又想起灶膛里的红薯,北山人在船上卸粮时,闻到了灶膛里的薯香,情不禁地呑咽口水,林木森不忍,掏出来分给了他们。老人的话千真万确,“有时想无时,饱时防饥时。”或许,由此,林木森攒聚钱财的心理更为贪婪了。

     “这比……比野鸭肉汤泡饭差多了!”林木森说。

      大家都想起了那块锅巴,都馋了,都笑了。烟瘾上来,人感到百般不适,浑身象有小虫在爬。轮流巴答王阿土的旱烟杆。天南地北,扯了起来;说来扯去,谁也没记住谁说了些什么。

      舱外,雨还是丝丝缕缕地下着,风还是紧一阵缓一阵地刮;芦苇晃荡着,青叶黄杆,涟绵一片……

      芦苇后面就是希望,怎样越过淤泥滩呢?王兴荣和李新华要闯一闯,说:“芦苇长得好,肯定淤泥不会深!”

      眼前这淤泥怎样过去?淌过去,肯定不行;一米四五,人陷在泥里脚都挪不动。用木料、桅杆、跳板,甚至想到帆;细细一想,都不行!

      王阿土坚持等;说:

     “只要有船经过,就会发现我们。有条船拖一下,我们就没事了。”

       大家都抬头望望桅杆上的“求救”信号;在林木森睡觉的时候,王阿土把他的红花被面拆了下来,让王兴荣挂了上去。有口无心地扯了几句,慢慢地大家都不说话了。

      四个人又睡下了。按王阿土说法,“人是一盘磨,放倒可解饿。”林木森却体会不到;饥肠辘辘,岂可自欺哄骗得了?如果此时有人施舍一碗饭,让我去作件事答不答应?林木森自问自答,“只要不去杀人,可为!”难怪邓光明敢冒风险,明知“禁令”还以木料换粮食;徐桂香为口饱饭,十五岁甘作人妻;刮“五风”时,许多妇女不惜以贞节换饭吃……“饱暖思淫欲,饥寒起盗心”。林木森不由长叹一声,他想到朱丽雯说的话:“我们只是普通人,是凡夫俗子;面对强悍的环境,首先要能保证生存,适应生存。” 从死神魔爪里回来,人的欲望似乎都消退了。

      林木森思念李金凤了,好想好想搂抱她;金凤知道我身处此般境况,一定会哭。人心不古。很快,林木森想到了“山外青山楼外楼,龙溪河水向北流”。 此时此情“龙溪河水向北流”成了一句警告!林木森不由一惊,人往高处走,水向低处流。原来谶语关联的玄机是:若要“山外青山楼外楼”,就不能随“龙溪河水向北流”! 林木森对身处窘境而感悲哀,难道我真的只是一只蚁蝼?怎样才能离开钱北呢?左思右想,翻来覆去还是陆宝林强调的这一句,“大树底下好乘凉”。林木森顿时深感失意了,思绪被饥肠辘辘所中断,怎样安抚肚皮呢?林木森想起众多落泊文人自我安慰的名言;“ 孟子曰:天將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这些我不都作到了吗?“‘茧站’苦心志,‘双抢’勞筋骨,‘太湖’餓其體膚;现无职无权,身份全空,还需要‘亂其所為’吗?” 咬文嚼字一番,林木森不由自我解嘲地安慰道:“命中有时自然有,苍天不负苦命人;天生我才必有用,老天不饿死瞎家雀。”如此地宽慰一番,心胸顿时开朗了许多。

       突听李新华喊:“太阳——出太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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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0 饑寒交迫

       浓云密布的天空,阳光象利剑刺开浓厚的云层,晃现出缕缕白光;光芒虽不炫眼,却使人从心里感到了温暖——天晴了!王阿土他们脸上都现出了比阳光还灿烂的笑。

     以太阳的位置,已近正午。只要能晒干了火柴,就是再待上一二天也没有问题……呸!呸呸!乌鸦嘴!应该是天晴了,就会有船到太湖里来;平日里渔业大队就有渔船沿着太湖“讨生活”,“十里滩”淤泥是些小鱼小虾的聚集地。他们肯定会望见桅杆上红被面,就会来营救……

      四个光屁股男人来了精神,说话有了底气;扯谈一阵,决定每人说个“乱话” 。

      田间地头,集体出工,“乱话”一片;所谓“田头‘乱话’不当真”。干活干累了,干疲了,有人讲上几个“乱话”,大家哈哈地一笑,身心便放松了。因为处于“阶级斗争,一抓就灵”时期,社员的“乱话”以“荤腥为纲”。大多都围着“女人两张口”、“男人三条腿”、“和尚洗澡  。男人听了哈哈大笑,女人听了直骂“天杀胚”,小伙听了意味深长,姑娘听了满靥羞赧。这便是农村的“性启蒙”;青年男女由此“自学成才”, 渐渐举一反三,以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林木森先说: “有个人死要面子,家里整天粗茶淡饭,他却到处吹牛。他弄块猪皮挂在门后,吃了饭就用猪皮揩嘴,对别人说,‘今天家里吃肉。’有人发现了,就挑点屎在猪皮上。他不知道,吃了饭用猪皮揩嘴。出门后,有人问,‘你今天吃什么?’他说,‘吃肉。’那个人说,‘怎么你嘴上有黄东西?’他忙说,‘吃蛋,吃蛋!”

      大家笑了一会,想想,很多时候也都这样,死要面子活受罪。

     心情一低落,李新华要王阿土讲一个有趣的。王阿土咬着烟杆,说: “有一个傻女子从不肯吃亏。一天和隔璧的青年吵架;回去告诉她姆妈,说,‘今天我没吃亏。他骂我姆妈,我骂他阿爸;  我 让他出了脓。”

      三个青年听了,哈哈大笑,但个个面红耳赤。

      王阿土乐呵呵地,眯着眼把他打量一番,用烟杆点着说:

      “这‘乱话’是我的‘试金石’;小青年没有逃得过的。新华已经结婚,你们俩怎么作贼心虚呀!木森,说,是不是‘吃冷饭’了?”

      王兴荣马上接腔说:“阿土叔,木森才不会吃‘冷饭’,金凤姆妈说了,家里的饭,油炒水泡都由他吃。”

       李新华也笑了,说:“木森,红玉说,金凤比以前大方多了;队里女人也都说,金凤肯定不是姑娘了。怎么样?干脆把‘酒’摆了,省得些人嚼舌头。”

     “没这事……”林木森憋红了脸,说,“她才十七,早着哩!”

      王阿土说:“嘿!十七岁是大姑娘了,我结婚时,娘子也才十七。你俩都在二队,又不用迁户口,不用去公社登记。不过,先得把房子修修;至少得披出一间‘新房’才行。”

     李新华说:“修什么?木森早晚会进供销社,还怕供销社里不安排房子?单是收购站,住上五六家的房子都有。” 王阿土说:“话是这样说,李阿三可不会这样想,他指望着木森呢……糟糕!变天了。”

      林木森似乎悟到了舅舅的想法。他并没有往深想,初到钱北时他就有翻修屋子的打算;父母也说过,筹些钱把屋子修修,待他们“退休”时,“叶老归根”也有个挡风遮雨的地方。现在林木森则只想着怎样离开钱北,按王建华所说,“到龙溪安家,钱北的三间破房子都可不要了。”

      天空阴霾了。远处传来一声,又一声闷雷,轰隆隆,轰隆隆;云层越压越低,船篷被雨点敲打了几下,象是打在人的心底,紧接着“哗啦啦”一片。船梢油蓬雨水淋下,眨眼时间,火柴盒浸满了水。几个人的心顿时凉了——大雨打碎了他们的希望。世上没有比这更残忍的打击了!

     王兴荣冒雨收回几件衣;穿上衬衣、短裤,潮潮的,人却坦然了。不知是借衣御寒还是把它捂干。王阿土的衬衣上补丁连补丁,更是湿;他裹了裹,蜷缩一团。

      猛地王阿土跳了起来,叫道:

     “火!快,快起来,有火了!” 王阿土从口袋取出一个方形扁铁壳烟盒,高声说:“我是说怎么找不到它了;原来放在衬衣口袋了!”

      四个脑袋聚拢;王阿土打开烟盒,褐色的潮烟丝下面,有五根火柴和一块磷片。他们小心地摸摸磷片,捏捏火柴头,交换着眼色。有点潮,但应该能用。试一试?划!李新华拿起一根,试着划了一下,毫无反映;太轻了,再划,火花闪了一下,熄灭了。

     睡舱里窜出股硫磺燃烧的气味,几个人情绪高涨。第二根是王阿土划的;他把火柴放在嘴前,吹了一下,又哈了口气,哆嗦一阵,一咬牙,火柴头因用力过猛,碎了,连磷片也划破了。

      第三根是王兴荣划的,比划了三四下,轻轻一擦,没料到划着了;可谁也没准备,眼睁睁地望着火柴现了一团火,又熄灭了,心里好悔却燃起了希望。

      轮到林木森了,他迟迟没有动手。留着,还有希望;划了,点不燃,就没有了。

     “划呀!”李新华拿起一支烟,含在嘴里,眼巴巴地望着林木森。林木森想,划燃火柴,有可能。问题会出在引火上。如果能吸燃一支烟,用香烟引燃纸捻;引燃纸捻,就可以吹出火苗……

      三个人一听,都说对!王阿土咬咬牙,说:

      “木森,二根一起划;来个‘双保险’。” 把磷片抚平,二根火柴并在一起;一人嘴里一支烟。划——火花一闪,“嗞”地一声,两根火柴都燃了!四支烟凑了上去;万万没有想到四个脑袋碰在一起,谁也没有吸燃烟,鼻孔唝出的气息反把火柴呼熄灭了!

      聪明反被聪明误。四个人摸着碰痛的脑袋,相互一望,咧开嘴,万般无奈地笑了。

      王阿土说:“好,失败是成功的姆妈!有了经验,下次就好办了。”

      王阿土从舵柱收回火柴,把棉絮撕开,扯出棉花裹上,捂在腋下。林木森想说,这没有用;人的体温只有三十七度,怎么能捂干火柴?他巴巴嘴,没出声。他不想扰乱大家一片诚意;也学着夹了几根火柴,也寄望能捂干。

      林木森怎么也睡不着;饥饿比什么都难受。饿了,浑身无力;无力,精神疲乏;疲乏,感到寒冷;这就是饥寒交迫。他肚子咕咕地响,坐起身;王阿土他们都坐着,相互望望,笑笑,笑中充满了苦涩。

     “吃饭吧。银白的大米,很香。”王阿土取过饭篮,抓了一撮生米,放在嘴里嚼,说,“下雨有下雨的好处,不下雨哪有水喝?”

     后梢有二碗雨水;原来王兴荣他们冒雨把集拢的雨水收了回来。见他们都在吃,吃得还挺香。林木森也捏了一撮,放在嘴里,嚼咀起来,说不上什么味,吞了下去。又捏了一撮,嚼了二口,怪怪的,含口雨水,吞下。第三撮含在嘴里,抵在舌头上了;米被湖水泡过,胀发了,带有腥涩泥土味,还有股陈年的腐蚀老米的酸味。嚼不了,吞不下。

     王阿土他们哈哈地笑了。

     王阿土说:“木森还是城里人,没吃多少苦!”

     李新华说:“我心里正在想,如果你吃下五口,我一定请你喝酒!”

     “我也参加。”王兴荣说,“菜算我的;红烧小羊肉,怎样?”

      初生的湖羊羔毛色洁白、有天然波浪花纹,是世界上稀有的一种白色羔皮。羊羔落地未经哺乳就送到收购站可卖得三五元钱;若收回羊肉,少五角。羊羔肉细嫩,油一爆,放些姜丝,多放蒜叶,酱油一淋,黄酒一喷,煨上五分钟,起锅。又嫩又香,肉还含甜味,骨头嫩嫩软软,简直连骨头都能嚼下去。

      “怎样?馋了吧。”王阿土也参加了进来,说,“木森,钱北收购站你当得半个家。如果有了小羊肉,一定给我弄一只。人呀!自己有,舍不得吃;买只吃,又舍不得买。通过这回生死一场,看透了。什么名利钱财,什么争强好胜,全是假的。有什么比安安稳稳活着好?有什么比同舟共济情义强?”

      一句话,说得三个青年心里热烘烘地。

      林木森说:“当收购站的家轮不到我;但我一定弄二只小羊肉请客!”

      李新华说:“上我家去烧。酒算我的,烧菜可要兴荣动手了!”

      “没问题!”王兴荣说,“我家的羊过二三天会生羔,就定哪天!”

       王阿土说:“好!鱼算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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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1 太湖营救

 

      林木森抓了一小把米,放在碗里;用雨水漂漂,雨水变得黄浊了。再吃,味道好些。

      王兴荣忙洗了半碗米,大家就着雨水,嚼了些生米,肚子里好赖有了一点东西。大家也恢复了精神,王阿土和王兴荣钻在后梢舱,仔仔细细地“收拾”起来。李新华去“收水”;林木森整理睡舱。

      林木森盯着睡舱篷棚,总感到有些不对;这里应该有点什么东西?对,是个蓝印花布小袋——装了四个团子的蓝布小袋。船怎样晃荡翻腾,蓝布小袋也不应该掉进湖中……会不会在中舱?

      趴在舱壁上,林木森一眼就看见了,在木料之间——就在木料之间有个蓝印花布小袋!他惊呼起来:

     “快!兴荣、新华,快!阿土叔,蓝布袋,蓝布袋!”

     取撑篙一撬;李新华的手长,伸探下去,扯住蓝布小袋的一只角。轻轻地回拉,一扯,蓝印花布小袋放在睡舱板中间。打开,谁也不敢相信,四只团子!还有一个折叠整齐的塑料袋,再打开,二包烟,一盒火柴!

      王阿土想起来了,队里为他们准备了五包烟;上船时,他给三个青年一人一包,还有二包怕浸湿,连同盒火柴在换班时用塑料袋裹扎好放进了蓝布小袋。

      每个人都奢侈地划了一根火柴,“嚓”地一声,清脆悦耳,火光一闪,一股火药味,一团火苗,吸燃香烟,还不肯丢弃;待火快烧到手指前,换只手捻住还未炭化的火柴头,让它烧尽,火柴梗卷缩,炭化,变成一小秣灰烬。再深深地吸一口烟,浓浓的烟在口腔滚动,分窜入鼻腔和喉节,转动着又聚拢,从鼻孔喷出,顿时整个人的神经被激发出一种颤栗的舒畅,撩起一股兴奋的情感,勾引出一种魔幻的思绪……

       团子被水泡过,有些发粘;拿起来闻闻,又放下。谁也舍不得咬一口,这是亲人的思念,有着亲情眷恋和精神的寄望。世上再也没有比它更香更甜更珍贵的食品了!

      “嗨!真是的,干什么呀!”王阿土的声音都在颤栗,说,“一个个都傻了,快!升火,作饭呀!”

       火,真伟大;一经点燃,便顽强地烧。柴米油盐酱醋茶,柴居首;为什么?柴是火,火是源,是人类进化之源。柴是湿的,冒出青烟;炊烟袅袅,顿感觉到了生机。

      几个人忙碌起来,将桶中用明矾沉淀的水小心地舀出,放在灶上去烧。淘米,拣去草屑;围坐着抽烟、说笑。扯来说去,还是谈如何逃生!

     “扎个木筏。”王兴荣说,“不就三五丈吗?闯一闯!”

      李新华说:“前面不到三丈就是芦荡;有芦荡就应是硬滩,试一下吧?”

      王阿土说:“你们敢肯定是硬滩?不行!我首先得保证你们平安回家。”

      林木森说:“不要去闯滩;木筏从梢后下水,划出淤泥地段,沿着湖滩走,就算没有硬滩,顶多划到小龙港吧。”

       “对呀!”王阿土说,“还是读书人聪明!这样辛苦点,但安全。遇上渔船就解决问题了!这样,天也晚了,反正有火了;熬一晚,明天一早动手。”

      天黑了的确危险;大家安安心心准备过夜,李新华出舱去盖篷棚。突然,他把篷棚一掀,大叫起来:

     “船……船!快、快出来!船!有船来了……”

      波浪肆意的湖面,真的冒出了一条船。四个人顾不上正下着雨,掀开后梢的蓬棚,双手挥动、大声喊叫;

     “哎——我们在这里;在这里——我们在这里——”

      船己发现他们,向他们驶来。是条铁壳运输船;船上飘着一靣红旗。渐渐听见船上的马达声,船头上站着几个人,是觧放军;有一个穿便装的姑娘,手上挥动一条红色丝巾——是朱丽雯。

      她大声地喊; “木森,木森,我们来了!觧放军救你们来了——”

      铁壳运输船距木船三十米开外,停下了。船头上几个人在商量;其中一个林木森认识,是“东风农场”的政委罗大霖。去年春上,“太湖联防”的副指挥。

       船上放下一个由十几个救生圈连成的“救生筏”,从舷梯下来两个战士,一前一后,坐着“救生筏”向木船划来。开始很快,越来越慢,“救生筏”的周围泛起了黄泥浆,黄泥浆水越来越浓,越来越稠;两个战士开始趴在“救生筏”上,借助湖浪的掀动,奋力向前划,就象是在泥浆里“游泳”。王兴荣收拢一根帆索,在一头捆了根桑枝杈,向他们抛郑过去。一个长着虎牙的战士挺身抓住了桑杈,

      木船、“救生筏”两边一起拉扯,把二个“泥人”拉到木船边。战士上了木船,解下腰间的尼龙細索;向铁壳船上打了个信号,开始扯拉绳索。木船上拉,铁壳船上放,一根粗缆绳被尼龙细绳索带拖过来。待王兴荣他们把缆绳在木船舵架上系好,铁壳船已掉转了船头;木船一声哨子响,铁壳船一声汽笛鸣,铁壳船启动,缆绳被扯紧,木船挣扎了二下,慢慢地移动。汇向船头的黄泥浆在翻滚,渐渐变稀,变淡;船头浮现在水面,木船在湖浪里晃荡了……

      长着虎牙的战士一声长长的哨子声,铁壳船汽笛回应了二声;铁壳船停了,木船欢快地颠簸着。两名战士帮着将缆绳移到船头的缆柱上后;那个长着虎牙的战士问:

      “请问,谁是林木森?”

       “我是。” 战士从胸口掏出一个塑料袋,说:“这是船上那位女首长让我交给伱的;请查收好了。我们走了,再见 !”

      “女首长”?林木森一想,准是说朱丽雯。塑料袋里是一包“新安江”香烟和一个铁壳防凤打火机。

      王阿土他们千感万谢地望着“救生筏” 回到铁壳运输船:一声汽笛长鸣,铁壳运输船开始返航。

      就象作梦一样,获救了,回家了!

      都说,人死过一回,对什么也看淡了。讲到底,人是世间一个匆匆过客;繁华富贵只是过眼烟花,可活着就有欲。人出生,双眼睁圆,一声啼哭,小拳攒得好紧。众人都说,啼哭是因知道来人世是艰辛的,睁眼是观察他的起点,攒紧双拳是要来打拼。几十年下来,成功的只是极少数。失败者并不是不努力,是没有得到机遇。因为社会是由等级构成的,富人是与穷人相应产生。一句话,没民就没官,没穷人就没富人。

      林木森他们后来才知道,当大王岛的战士发现木船偷偷离开,一面呼喊,一面立即报告了胡站长。胡站长刚刚収到“大风警报”,急忙赶到码头,可已叫不回木船了。好在林木森给他留下了地址;于是他电告了上级部门。大王岛的地域原属浙江省辖。1953年,国家调整东海岛屿区域,将嵊泗县划归浙江省;大王岛随同太湖水域划归江苏省。隶属关系的改变,“告急电”在江苏层层上报,又转到浙江;层层下达,清晨五点钟,沈心田、王宏铭被“公社治安大队”值班人员从被子里叫起。他俩看了《紧急电话通知》立刻召集党委、革委常委开会;一面电话通知钱北大队蔡阿毛,一面让陆宝林作好救援工作。

      陆宝林让赵小龙在“治安大队”挑上儿个水性好的,找到渔业大队党支部书记张大发,张罗了七、八个老渔民,摇了两条五吨鱼船到龙溪河入太湖口。

       山里也下了一场暴雨,龙溪河涨,急流而下。太湖余威不减,北风正烈,风卷湖浪扑来,龙溪入湖口,湖水反灌。河、湖间水激浪汹,形成一里多的泛滥区。

       “行船,顺风上策,使橹为中,背纤为下。”现在风不顺,背不了纤,摇船入不得湖。

      有人说: “这种天还敢闯太湖!别说人,恐怕连船都颠散了。”

     “就是。冬天打这么大的雷,几十年没见到。”

     “还是从小龙溪去两条船,沿着湖寻寻。”

     “谁他姆妈的裆里痒!”听这诰就象船已出事,沿着湖看看有没有什么喘气的。小老大在船上!急得陆宝林直跺脚骂娘,“给老子把屁股擦干净。听好,有办法没办法都要出湖,刀山火海老子陪你们一起闯!”

      闻讯赶到的太湖大队、兆丰大队、钱南大队、永安大队及钱北大队负责人聚在一堆,低声商议,张大发心里也同意让人沿着湖寻寻,可陆宝林是个戆胚,平常大家都捋顺毛,他在发戆,谁敢吭声。

      好不容易风略息,陆宝林决定以“治安大队”组织个“突击队”,两橹六撑篙,先用条船试着闯一闯;几个大队干部正在揣测谁的水性好,太湖大队有人跑来传达公社的通知,“木船入湖太危险,解放军东风农场巳派出了铁壳船入湖。”

       果然,不久就有条铁壳运输船驰过,进了太湖。铁壳船上红旗猎猎,社员们拍手欢呼;陆宝林看见船舷甲板上的朱丽雯,心里明白了;这位奇女子,第二次救林木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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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2 “赦免金牌”

 

       为突出革命形势一片大好,当年的政策是报喜不报忧。美名其曰,革命成就应起鼓舞广大人民革命斗志的作用,有困难自己克服,出问题内部解决,不给组织添麻烦。

      为安定人心,龙溪公社首先严格控制钱北大队有条船在太湖出事的消息。

      徐桂香正在收拾饭厅的碗筷;“治安大队” 的队员虎子匆匆赶来。他四下看看;走到徐桂香身边,低声说:

     “桂香姐,钱北有条船闯太湖出事了。有个‘知青’叫林木森,就是你认的娘家兄弟也在船上。”

      徐桂香一听,眼前一蒙,手上的碗全摔在地上;虎子怕了,赶紧说:

      “桂香姐,陆主任去救他们了。你千万别说是我告诉你的。”

      虎子匆匆走了,徐桂香眼泪直淌,但双拳捏肉,束手无策。正好朱丽雯来打开水,徐桂香想起大家都私下传,这位姑娘手眼通天。她上前一把拉住,连声直喊:

     “救命。朱姑娘,救命!”

      朱丽雯吓了一跳,一问事由,把热水瓶一放,就去了公社大院。

      太湖大队打来电话,说,龙溪河急流、太湖水反灌,形成一里多的泛滥区,渔船无法进入太湖。是不是向县里求救?让县里派条轮船去,兴师动众,这下龙溪可出名了!沈心田和王宏铭愁眉不展。

      人命关天!沈心田刚准备给县革委打电话,朱丽雯推进门,说:

     “沈书记,请通知总机,掛一个省城长途。”

      沈心田一听朱丽雯报的电话号码,知道事情有眉目了。果然;电话接通后,不到十分钟,东风农场政委罗大霖便来电话与龙溪公社联系,说:

      “接‘省知青办’的求援电话,根据省革委徐光亭首长的指示,我们巳作好了营救工作。是否能派一位同志随船出发?”

      “我去。”朱丽雯接过王宏铭的电话话筒,说,“罗政委,我是朱丽雯;我随你们前往,请问在哪里与您会合?”

      “朱丽雯?啊,啊。这样,小朱同志,你在公社等着,我马上带船过来,正好顺路。”

      望着朱丽雯昂首走出办公室,王宏铭心里矛盾极了。这是一个“通天人物”, 她如此偏袒林木森,万一知道我因大姨妈的“请托”而有意压制林木森,会怎样仇视我呢?

     铁壳船一直把木船拖到钱北港口,一声汽笛长鸣,收缆去了。一路上,朱丽雯一直站在铁壳船尾,手中红丝巾被风吹得乱舞。林木森也一直站在木船船头,呆呆地。风、雨、浪仿佛在这三十多米的空间不存在。经风雨的友谊,被爱情的浪花点缀,是浪漫的爱、是挚诚的情;可谓“舉手長勞勞,二情同依依。”但,他俩心里都明白,命运已将他们截断了,就象这三十多米的空间,生活并不相信爱情!

      拐进钱北港口,王阿桂带人候在河边,上船换下王阿土他们。

      听到沈心田、王宏铭、陆宝林都乘“机动快艇”来了。王阿土问:

 

 

 

 

      “治安大队来了多少人?”

      王阿桂说:“治安大队倒没来几个。我看,今天码头上全是人,公社不会动手。”

      王阿土想了想,把三个青年人叫拢,很严肃地交代:

     “这回事情闹大了。到了王家道场码头,你们什么也别说,自管自地回去,有什么我来应付。”

      三个青年人沒作声,有力地点点头。

      钱北港两岸聚滿了人,象是在欢迎凯旋的英雄,也是来看四个个“被太湖龙王放回来的人”。 沈心田、王宏铭、蔡阿毛与匆匆赶来的陆宝林、李忠良等一行人都等在王家道场码头。

      船抵码头,阿淦 、阿乾等人忙接过缆绳,把跳板放稳。王阿土领头下船,冲着公社、大队的领导打哈哈,说:

      “沈书记、王主任、陆主任、蔡支书,怎么把你们全惊动了?”

      “好了;回来就好!”沈心田和他们一一握手,说,“辛苦了,回来就好!林木森,没伤着吧?宏铭,龙溪有‘闯太湖’的‘知青’哩!”

       王宏铭一边与四个人握手,随声道:“可不,经历风雨才能锻炼人!”

      陆宝林谁也不理,一把攥过林木森,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这下回去好给你姐交代了!”

      “好了,你们也累了:先回家休息。”沈心田对蔡阿毛说,“老蔡,人都平安地回来了。我们去大队吧!”

      “好。好!”蔡阿毛过来,背转身朝王阿土摆摆手,让他们快走,一边大声说,“钱北的社员们,首先让我们感谢公社领导对我们大队的关心!现在,人都安全回来了。大家都散了!”

      如获“赦免金牌”:王阿土他们立刻被家人围拥着分头回家。林木森跨进门,浑身象散了架;徐贞女已烧好了红糖老姜水,众目睽暌下,大口喝了二碗,躲在后门外,冲二桶水,换了衣服。舅舅抽着潮烟,不时地关切望他一眼;薛天康帮他擦干头发时,林木森有口没味地吃了二个水汆蛋,便上了床。

       矇矇眬眬,有团热乎乎东西在身上移动,林木森醒了。是李金凤用热毛巾在帮他擦拭身子。

      徐贞女指导说:“把你的被子也给他盖上,让他出汗,用力搓他的关节,让他活血;冷气浸骨,会留下病根的。”

      李金凤抱过被子给林木森压上。伸进手用力搓揉他的关节;可一折腾被子便掀动,李金凤她急了:

     “怎么搓呀?一动被窝就掀开,总进风。”

       “你不会到被子里去搓?这时候还怕羞!你阿爸就是扳鱼时着了寒,今天才病得这样的。”

       徐贞女想了一下,关了灯。李金凤就着姆妈的话,借黒遮羞,脱衣上床,没搓两下,就紧紧搂抱住林木森,用身体来暖和自己的男人。

     早上得知“凶讯”,李金凤不知哭了几场;得知己获救后,心里仍忐忑不安。林木森走进门时,李金凤恨不能扑到他怀里;可满屋的人,只有回避一下。现在,男人真真切切在她的身边,被她实实在在地搂在怀里了。

      林木森在温暖的怀抱中睡着了。迷迷糊糊地又回到木船上……

      雷电交加,湖浪涛天,大雨倾盆,木船颠簸……突然,一个巨浪扑打过来,将他紧紧地裹住,他拼命挣扎……被人紧紧地抱住了;是朱丽雯、还是李金风?

      林木森惊醒了,气喘吁吁,一身汗水。 李金凤轻拍打他的背,象哄孩童一样啍唱:

      “别怕,别怕;到家了,别怕!”

      林木森很是激动,紧紧依偎在她怀里;见他一身汗,李金凤脱下內衣替他擦拭。月色曚眬;丰满的*房在眼前晃动,他情不自禁地摸捏。李金凤笑了。

      林木森有些羞,掩饰情绪;说:“我差点见不到你了。”

     “没事了,回家了!这种事下回说什么也不去了,别怕!”

     “我象还在船上……”

     “瞎说,你回家了!别怕,你现在不在船上,你在……”李金凤俯在他耳边,羞涩地说,“你在我怀里,你在摸我的奶子……别松开,我好想你摸……”

      李金凤说着,用力地亲吻林木森。

     下午,阿土娘子反复交代她们三个“家眷”,男人死里逃生,三魂七魄被吓;回家后一定不要让他惦念受惊吓的地方,要把他拉回自已身边,使被惊吓的魂魄回附到身上来。她大力地亲吻他,嘴、额、眼晴、耳朵……她的泪水在淌,湿透了他的脸;他回吻她, 她巳察觉到他的激奋,俯到他耳边,说:

     “想我吗?我想你,好想你,我们作吧!”

     “现在?”林木森迟疑了,“不好吧?舅妈会听见的。”

    “不管她,我不管……” 

     俩人还悄声慢动,很快李金凤忘乎所以,身下竹床板“吱呀吱呀”地响;林木森想制止她,她搁上的大腿夾得更紧,动作更有力。林木森在激动中得到精神的缓和,立刻想到一个关健问题——计划生育;还有扎根农村——忙去翻动枕头,枕头下的避孕套不见了!

     “你干什么?”

      “阿芳婶给的东西呢?”

      “不用找;我说过,决不用那些鬼东西。”

      李金凤用嘴堵住了林木森的口;情急之下,林木森想到“体外排精避孕法”。事毕,李金凤用短裤替两人擦拭,娇嗔:

     “知道我……弄得到处都是。”

       翌日,林木森在李金凤怀抱中醒来:她睁着大眼睛看看他。见他醒来,亲了他一口,说:

      “你睡觉的样子真像个小孩;你再睡一会。”

      李金凤活动一下麻木的胳膊 ;穿衣起床。林木森发现,他倆竟裸睡了一晚。林木森起床后偷看舅妈的表情;舅妈平静地象什么事也没发生。

      从哪天起,徐贞女只要“扯白话”的人一走,她就上床关灯睡觉。灯一熄,李金凤就会起床小便,接着就钻进林木森的被窝里。虽然二人很少作爱,但半裸着搂着睡觉,感觉真好!后来,林木森回想当时的情景,也为自已的自制力而惊诧!当李金凤钻进被窝时,林木森浑身象爬满了蚂蚁,燥乱得不行。可能是因为李金凤坚持不用避孕套,他害怕“走火”, 激情时刻,林木森总想到烈日下,在田里担谷,整个人就象搁置了三五天的气球,瘪塌塌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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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3 祸福相倚

 

      “太湖事件”被传得沸沸扬扬;各种传闻都有,越传越神奇。事情说起来,倒也蹊跷;难得一遇的“冬季雷雨暴风”,奇特的航程路线,于是连青龙潭的青龙、大王岛的沈英杰都搬了出来;一天一个“版本”,个个说得活灵活现地,不同“版本”的人碰上,还杈上了,争得面红脖子粗。

     茶馆就是这样,许多事情在这里揉杂掺合,传播出去。说的、听的、传的往往替古人担忧,帮他人着急。有个笑话说王阿桂,王阿桂读书不多,却是个“《三国》迷”。一次上茶馆,正听茶馆里说书先生说《三国》,他把要卖的黄瓜茶馆门口一放,走进去正听说书先生一拍堂木,说:“曹操亲率八十三万官兵下江南……”王阿桂马上说:“不对!是八十六万。”说书先生很不高兴,把曹家军来路一一数来,王阿桂说:“你每一路都有一个几万多人,把这些多人加起来不就有八十六万了。”说书先生有气不好撒,又解释一番,王阿桂仍不服。旁人要听书,说:“阿桂,有人在吃你的黄瓜。”王阿桂说:“几根黄瓜算什么?谁要吃就吃去,曹操三万兵马没了。”众人一番笑,钱北街上有了句“王阿桂的黄瓜——三万兵马。”

      只要有新鲜事,倒是茶馆捡便宜,一连几天,张张桌子“暴满”,炸油条的摊子生意都翻了一番。

      王家道场却很是紧张。王阿土和二队队委们开了紧急会,商量对策。很多事情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粮食换木料虽说是为“公”,一旦公开,摆在阶级斗争、阶级路线、阶级立场等哪个方面,略作分析,就有破坏国家“粮食统购、统销政策”,“投机倒把”,还有“擅自动用‘储备粮’”等罪名;任何一条扣下来,略一追究,弄不好就连舍命換来的木料都会被沒收。

      队委们经过商议,连夜把少部分木料藏匿好,并分别找人谈话,作了一份“储备粮借用帐”;统一口径“木料是用红薯、薯干和少量稻谷零散换的”,并反复交代王兴荣、李新华和林木森,打死不能提到王建华与太湖北山的邓光明。说不上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人本善意,不能为此背过。

      王建华表面上很平静,暗地作了回太湖大队的准备;他对王阿土四人宁吃水泡生米也不动邓光明捎来的“山货”很感动。林木森对此一笑,说: “受人之托,终人之事。”

      王建华对田云娇说:“人生难得一挚友,为木森他们作回‘贡献’,就是退回太湖大队去种田,也值!”

      田云娇说:“是什么命吃什么粮。回吧,就你整天地折腾着搞资本主义,还是回太湖大队去种田,安稳些。”

      王兴荣家的母羊产羊羔那天,王建华也留了一只羊羔;他和田云娇没让几个人去李新华家,把王阿土他们请到收购站来。

      李新华捧来了二坛“女儿红”,据说还是他阿爸留下的,一直埋在地下;结婚时,人太多,他都没敢吭声。

      王阿土没有买鱼,把家里一只正下蛋的母鸡杀了。

      田云娇、丁小六好一阵埋怨,王阿土笑笑,说:

     “哪天船稍微再侧些,这些都轮不上我吃了!”

     话说得如此地悲壮,大家陪着一笑,谁也没再作声。

      好酒好菜,气氛不好;象是送行,象是告别。林木森感觉很压抑,借口要去画画,先走了。

      林木森刚到供销社门口,遇见徐武;他喝得满面通红,老远就喊:

      “木森,木森,我正要找你!‘小老大’,他姆妈的!个个都欺负我们‘知青’,‘小老大’,你得替我们出头!木森,向毛主席保证!我,徐武没偷大队的鸡!他们冤枉我!”

      养鸡场失窃的事,林木森已听李金凤说过,当时心里便一沉;见徐武如此地忿懑,他便猜出了八九分。果然,徐武断断续续地道出了原由。养鸡场被偷了鸡是实情,徐武死不认帐,大队无凭无据,也没有再追究;昨天“养鸡场”卖了一批鸡,今天通知徐武说,“大鸡少了,鸡场的人手有余;你暂时回队里去,等忙了就通知你来!”这边话刚说完,那里出了份“伙食清单”,七七八八地一算,每人每天要交七分钱,半斤米。

      “向毛主席保证!木森,这是份假帐!他们平日一直多吃多占,挖集体的‘墙脚’。怕我揭发,弄这张废纸来糊弄我!‘小老大’,口口声声要让我们‘扎根’,光嘴巴说‘欢迎’有屁用?”

      “失意人逢失意事”;林木森只好强作笑貌,宽慰他几句。徐武还是想不通,鸡雏进场比大鸡的事更多,要消毒、保温。防疫……怎么会人手有余?倒是杨慧丽闻讯赶来,眼睛一拧,徐武立刻服贴了。

       他强辩道: “向毛主席保证!我没说什么。心里烦,和‘小老大’诉诉苦,谈谈心……”

      “诉什么苦?谈什么心?什么‘小老大’?”杨慧丽一撇嘴,说,“他是泥菩萨过太湖,自讨苦吃!”

       一句话把林木森顶到墙壁上,恨不能“买块豆腐撞死”!第二天,王宏铭、陆宝林、张囯庆等人来到钱北;他们乘公社的“机动快艇”来的。“啪啪啪”的机器声响,把二队的人心都震得乱跳。

      李忠良找到王阿土,让他带上林木森去大队部。林木森很后悔,悔不该一时冲动去“闯太湖”。猛然间想到徐桂香,“桂香姐作的包子很好吃!如果去龙溪茧站会不会还住‘105’?”林木森不甘心的是,一腔热血浇在“十字街头”!

     “事情是我干的,我是生产队长,他们三个人是我派去的。”王阿土一进大队部,便说,“有什么话就在钱北问;要去龙溪,我一个人去。”

     “好个王阿土!”蔡阿毛故作恼怒,说,“有了豆腐想吃肉、贪图无厌;功劳是你一个人的?”

      滿屋子的人沖他笑;王阿土顿时傻了。

      “太湖事件”使公社也很为难;处理吧,牵涉到解放军的营救,总不能说“在省革委领导指示下,解放军营救了四个‘坏分子’。”不处理,事情闹得这样大,又不能不了了之。

      沈心田找了湖兴地委副书记、县委书记陈绍泉;陈书记沉呤了半天,找来县革委会主任马天民。

      马天民首先认定解放军的荣誉不能受损,社员则要分清为公还要为私。

     马天民问:“真的是为生产队造蚕房?”

      沈心田答:“的确是为生产队造蚕房;他们在六六年就交了‘造蚕房报告’,一直没木材指标,拖到现在。”

      马天民又问:“真的有‘储备粮’归还的计划?”

      沈心田答:“真的有。计划‘三年归仓’。”

       马天民说:“那就保吧!湖乡蚕房是大事。好人犯错误,不能一棒子打死。”

       怎样保?三个人一商议;认为“有时坏事会变好事。当前形势复杂,浙江驻军因*励耘而弄得灰面土脑地,不妨正面报道,突出一下人民子弟兵的光辉形象,对稳定社会有积极因素。”

       他们向省里一汇报,省里当即同意。

      陈绍泉说,“事物要一分为二,对部队要热忱,社里不宜过度宣传;粮食换木料此风不可长,重在表彰保护集体财产的共产主义精神。把木料先没收,处罚一些,再分配给生产队。”

      马天民说:“对了,你们突出一下这个‘知青’林木森;‘知青’工作顶头疼。我这里有份材料,是‘革委办’的兰云写的。陈书记也看了,现在抓‘知青扎根’,要好好抓几个‘知青’先进典型。陈书记也说,这个‘知青’锤炼一下是个人才,你们要好好培养。”

       沈心田返回龙溪,连夜传达了省、地、县领导的指示,统一了公社的思想。所换术料没收百分之二十,抵作公社欠钱北的“知青”安置物质计划。四个人,李新华成份有问题,王兴荣岳父家的成份也有问题;决定以王阿土为主要对象,重点突出林木森。

       于是,王宏铭带队,领着公社、大队干部与“四位英雄”代表来到东风农场,送上绵旗。陈绍泉、马天民与沈心田则代表湖兴地、县及龙溪公社到东风农场的上级部门豋门致谢。一时间,湖兴地区盛传“军民魚水情”的佳话。

       部队的反应很是强烈;表彰了“东风农场”的营救工作,是发扬了人民军队的优良传统,号召每个战士牢记“为人民服务”的革命宗旨;自觉地、积极地为老百姓做好事。并决定给东风农场政委罗大霖,运输船船长与下水的二名战士分别记“个人二等功”一次,给参加营救的运输船记“集体三等功”一次。同时,大王岛航标站记“集体三等功”一次。

      “军民团结如一人”;部队行动了,地方也得有所举措。经公社党委、革委会研究决定,钱北大队第二生产队队长李阿土认真学习毛主席著作,用战无不胜的毛泽东思想武装自已,指导行动方向;带领“知青”林木森、社员王兴荣、李新华,为保护集体财产,不惧风浪,不畏风险;是龙溪公社广大贫下中农在声讨“林彪反革命集团”运动中涌现的一曲共产主义的凯歌!

      公社在钱北大队举行了表彰会;沈心田向王阿土、林木森(就他们俩人上了台)等四人犮了“奖状”,赠送二队一套《毛泽东选集》。配合表彰会,公社放咉队安排了一场电影,表彰会进行的很紧凑,沈心田、王宏铭及蔡阿毛都只作了简单的讲话。

      祸兮,福之所倚。王阿土和二队社员对此并不以为然,能保住木料才是天大的喜讯。只是邓光明多给的木料充了公,四个人拼回命,让公社捡个便宜。

      林木森沒有料到的是,根据马天民的指示,公社决定利用“龙溪公社‘先进知青’表彰会”把他增补列入了“先进知青”的行列。大队里可为难了,林木森的“先进事迹”已套用在田树勋的头上;“预审材料”也送去县里,田树勋也被县里“圈定”出席“县‘先知会’演讲团”。

      这样一来,岂不成了“真假美猴王”?

       蔡阿毛、李忠良找到林木森,话没说完;林木森爽朗一笑,说:

      “有必要这样麻烦吗?大队的工作今后还得田树勋作,让他上吧!”

        蔡阿毛、李忠良很感动;他俩也悟出林木森的心思,林木森想离开钱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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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4 光宗耀祖

 

      十一月十五,辛亥九月二十八;薛天健新屋“上梁”。 金娥是嫂嫂,自然要去帮忙;拿来四斤糯米、六斤晚粳让姆妈作“抛梁糕”。依乡俗,至亲至友送“抛梁糕”要十二种花色,每种十个。寓意一年十二个月,月月十全十美。徐贞女便添上五斤糯米、十斤晚粳和李金凤忙了一天,准备了两篮“抛梁糕”。

      这是一种“印花糕”;在湖乡,逢年过节、婚丧嫁娶、为长者祝寿、给小孩庆满月、造房上梁都要把糯、粳米粉蒸熟,用糕模制成糖糕。糕模种类有寿桃、元宝、满龙(盘龙)、双鱼、如意、暗八仙、三牲等,还有用“寿”、“福”、“四季平安”、“ 黄金万两” 等字配图的。“文革时期”没人敢用“四旧”,于是糕模作了改良,五角星状、八辫梅花形等,点上洋红、麦叶青汁,倒也清爽。

      徐贞女要林木森和李金凤去。林木森推说供销社有事。一来他不喜欢轧热闹;二来和李金凤去钱南,象对小夫妻,见到陈革明等“钱南知青”更有些尴尬。还有一条,林木森对徐武被吃“茴乡豆腐干”耿耿于怀,认为薛天健、陈革明、肖俊文作事不地道。

      两篮“抛梁糕”三四十斤,重倒不重;好事成双,一般都是男女各一个。连薛帅都去了钱南,李金凤一个人去不合适。徐贞女正为难,李阿三说:

     “这戆头,自家的事从不上心!我去。”

     其实,李阿三早就想去看薛天健的“新式房”。

      中国人宗尚光宗耀祖;注重“形象工程”。因而,“不盖房,不买田,一生一世未做人”这句俗语,至今仍然盛传。农民一生中有四件大事:红白喜事,盖房买田。现在田归公家所有,不能买卖。而没有房子,红喜根本无从指望,所以盖房就标志着人生的成功!

      这项成功可来之不易,需要有数十年的辛苦劳动,以及一家人在生活中的节衣缩食。也正是这种超越了简单生存的精神价值的追求,才使得盖房的仪式格外隆重。不仅是盖房的主人,全村的人和全族的人都会在这个隆重的气氛中感受到人生的不易和创业的神圣。

      造房建家能荫子荫孙,瓜瓞绵绵;因而极信风水,选择宅基,必先请“风水先生”勘察地形地势,挑选“三元吉地”。“破土”得择“黄道吉日”;请来道士作法,祭土地神。

     “破土”这天,工地上高挂红旗,竖带枝青竹两杆,竹上分别挂筛子与簏(竹子等物编成的箱)。筛子与狮子谐音,竹筛子代表狮子,簏代表梅花鹿,寓意含有镇宅、吉祥。屋基夯好后,忌白衣、白布。怕人阴损,主人家还须望夜。

      建屋过程中,至少要请三次“待匠酒”。一是“开工酒”,作头师傅带几个木匠锯一根大梁和二根中柱,便算是开工了。二是“上梁酒”,主人家要隆重设宴招待。三是“完工酒”,新屋落成时设宴以示谢意。主人家招待工匠极为热情诚恳,吃喝开支在建房中占了很大比重。

      建房过程中还有名目繁多的喜钱。送给木匠的“锯八字头喜钱”(木匠锯下梁柱的木根,称八字头),送给泥水匠的“定磉喜钱”,立大柱时的“立柱喜钱”,架东南角房梁时的“东南喜钱”,上大梁时的“上梁喜钱”,钉大梁南侧正中两根椽子时的“满椽喜钱”,铺大梁南侧正中两块瓦板时的“满瓦喜钱”,悬挂大梁正中荷花形蜂窝(寓意丰收入库)时送给铜匠的“蜂窝喜钱”,上客堂前后看枋雕花时送给雕花匠的“雕花喜钱” 等等。

       “上梁”是造房的重头戏。上梁的时辰是经过周密计算的,家中每个人的生辰八字都是这个时辰的参数。正因为把家中每个人的运气都托给了这根支撑一家基业的大梁,主人家格外虔诚。族里、村里重要人物都要到场;至亲好友都来庆贺。

     “风水先生”手持罗盘,表情严肃,目光专注,口中喃喃有词,使这一时刻蒙上一层神秘的色彩。上正梁,必定要在涨潮时刻,称为“涨财水”。正梁正中贴有“黄金万两”或“福星高照”、“紫气东来”、“栋梁永固”等吉利语的大红纸。为了驱邪,梁上还挂有艾叶、蒜头、万年青、小铜钱、沉香、荷包米袋,这些吉祥物的意思合起来是:万年长青、金钱满堂、香气四溢、代代五谷丰登。大柱子上贴红纸对联:“立柱喜逢黄道日;上梁巧遇紫微星”。

      上梁前,还必须祭鲁班祖师。

      上梁时,匠人站在抛梁台上,向下抛馒头、印花糕、铜板;第一把要抛在主人家的红被面上,接着抛向四方。此时,鞭炮齐响。匠人边抛边唱“抛梁歌”:“脚踏扶梯步步高,抛梁馒头抛梁糕。手搭廊檐节节高,东家买田买地新屋造……”众人嬉闹抢拾,称为“抛梁馒头抛梁糕,啥人拾着啥人要”。抛梁匠人下楼梯将要落地时,往地上抛洒一把铜钱,称“金钱落地,状元出此地”……

       薛家二代人起屋,李阿三都看在眼里。

      薛长寿起屋一个字,刁!

      一九六四年,薛长寿为薛天康和金娥的大婚起屋;把二开间二进屋改为三开间二进二披厢。说是要“赶工”,他四下张罗,到处“拆借”;连工匠帮工都找各生产队央求来救急。新屋落成,薛长寿亲自到各处发“喜帖”;进门首先申明“新事新办,不收礼”,不等人家客气,他接着便说,“如果你硬要送,就把XX(所借的砖瓦木料等建材)算作‘贺礼’吧!”说完,坐等着人家把“借条”还给他。薛长寿是副大队长,得罪不起;打掉牙齿肚里吞,大家忍了。

      造房要荫子荫孙,刁钻奸滑,使“阴招”,果然招到报应。薛长寿不过一年就罢官……还连累天康被人戳脊梁!

       薛天健却大相径庭;一个字,巧!

      “九.一三”后,“五匠(瓦、木、篾、茅、补)”归农。薛天健回到钱南,不出一個月,本性露出,他左手进右手出,四处拈花惹草,被人嘲谑是“薛长寿的嫡传”。这回起屋,薛天健令人刮目相看。湖乡传统民居是木结构的;起屋,下好地基,四壁均用圆木作柱,再用梁、横檩、桁架、肩梁、平穿等连接,整个房架框建好后,竖门墙,钉椽,砌砖盖瓦,加护檐山头。现在木材是“天价”,薛天健将原来前后的单间二进,改成单进三开间;以砖墙代木柱,利用衬梁、副梁,取出墙中的柱、桁、椽等木料。三间红砖青瓦新房落成,卖了多余两套立柱桁架,竟然没花上三百元钱。众人都道,“是个有‘内才’的人”!

      金娥对林木森没去,心里很不痛快,板着脸对金凤说:

     “倒底是城里的洋学生,连大小都倒着念!”

      李金凤笑着说:“哪你还口口声声要薛帅好些读书,好去城里念中学?”

      薛天健对李阿三格外地殷勤,放下手头的事,亲自端茶,工地上用的是“雄狮”香烟,薛天健硬塞了包“新安江”香烟给李阿三,还陪着他参观讲解一番。

      三开间房分隔成了六间。中间进门是“厅屋”,一扇小门后是杂屋;东头是客房和灶间,西头是二间卧室。

      薛天健说:“亲家爸爸,房子挤了些,一家三代六口人正合适住。”

     这句话,李阿三很中听。

      摆“上梁酒”时,李阿三坐了“头席”;薛天健恭恭敬敬地敬了李阿三三杯酒,还把李金凤着实地夸了一通。

      回转路上,李阿三望见女儿的娇健背影,不由骄傲起来。圆肩挺腰,突翘屁股浑园,两条粗长辫随身躯扭摆而晃动。比当年贞女还出落得漂亮!哪天怎么舍得下手打她,真是昏了头!再说,当初收留木森不就是想收作“上门女婿”,还是娘子说得对,他俩对上心,油炒水泡是你俩的事。年轻人在一起,干柴烈火能不“吃冷饭” ?这也好,算是让戆头收了心……

      “金凤,金凤——”

     李金凤闻声一颤,眼泪几乎滚落下来。十来天,阿爸头一次叫我。看来阿爸不生气了!她忙停下,大声回应:“阿爸。阿爸!”

     “金凤,天健的新屋砌得好吗?”

     “哦!”李金凤说,“我喜欢‘洋窗’,宽大,屋里敞亮。”

     “金凤,我看屋子的式样顶合适我们家的。应该让戆……让他也来看看。”

      李阿三说完,双手一背,昂首前去。

      李金凤眼睛一转,明白了;阿爸是想让木森也建“新式房”。

      建了“新式房”, 自己和木森有了单独的房间,金凤到是满心欢喜;木森是个读书人,面情重,还真是红玉说的那样,“是只想偷鱼又怕腥的猫!”真的,李金凤试过,每天晚上,她没上小床去时,木森会翻来覆去地睡不安稳,等自己上了小床,他又装作睡着了,动也不动;硬要你去先撩他。有时正亲热,姆妈稍有动静,他就会停下来,半天也不敢动。臭酸相!俩人都睡在一张床上还假装斯文?李金凤就故意逗他,有意弄出些声响来,看着他紧张兮兮,忍不住地笑。

      李金凤想,有了单独的房间,他就会自在了。

      但,李金凤不知如何去同木森说?

      按云娇姐的话,应该让木森离开钱北;“木森到城里,或者去龙溪作干部;就有宿舍分,你跟着他,田都不作了,钱北这三间破屋子还有什么用?”

      李金凤就羨慕田云娇这样,俩口子都上班,吃、住都在单位,每月薪水旱涝保收……猪羊都不喂,自留地也不用种;空闲下来干什么?养鸡;养三五只母鸡,每天给他吃二个,不,三个鸡蛋……

      李金凤感到身上好热,脸上好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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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5 機會來了

     十一日二十日, 酝酿月余的“湖兴县龙溪人民公社‘知青’工作会议暨‘先进知青’表彰大会”在红旗茧站举行。

      大会由公社党委常委、公社革委会副主任、公社妇代会主任、公社“知青办” 副主任许巧珠主持;她首先向大会解释:

     “‘知青’同志们,因公社同时要召开全社大队干部会议;会议内容非常重要,会期三天,近百人与会;公社需要安排食宿,所以‘知青会’临吋移址。会场条件不好,请大家以滿腔热情开好自已的大会!”

      红旗茧站是湖兴规模较大的茧站之一;可一百七、八十个“知青”聚集在收茧房,抓把稻草,扎个“草把”,席地而坐,便自然而然地形成了小圈圈,收茧房人头攒动,说是会场,更象个集市。整个会议期间,任“主席台”上怎样劝阻;下面窃窃私语,打逗嘻笑,一直沒停。

       都说,“城里开会台上热闹,农村开会台下热闹。”城里开会方方面面都要考虑,主席台越搭越大。农村开会与会人员长久不见,格外亲切。在龙溪公社,无论哪级会议,只有四个人可以“镇住”会场纪律;四个人分别是“沈心田的威望、王宏铭的眼睛、刘水根的微笑、陆宝林的拳头。”沈心田是公社“一把手”, 下面乱了,一声咳,自然没人敢顶牛;王宏铭深沉,尤其一双眼睛让人捉摸不透,四下一扫,鸦雀无声;刘水根的“资格老”,说话前笑眯眯地,等你们先讲完,大家一是敬畏,二是无趣,自然而然闭上嘴;陆宝林是“戆胚”,一不高兴,把桌子拍得“咚咚”,嘴里骂娘肏屄地,谁也不想去触眉头。现在台上尽是“温和派”,许巧珠更是江南“水乡碧玉”,发脾气都骂不出脏话来。张国庆自认“书生”,有修养,对众多事与人往往不屑一盛。蔡阿田注重人情事故,认为青年人就好动,大家长久不见自然有话说。领导如此,帮忙的人多是张爱玲这些“知青”,自己都忙着与朋友们诉旧速情,更不会强调,会场纪律也就任其自然了。

      与所有“先代会”一样“模式”,开场是“工作报告”,接着宣布表彰决定和先进名单,先进代表发言后,通过“倡议书”。

       由于王宏铭要主持公社大队干部会议,公社“知青工作报告”由公社党委委委员、公社革委会常委、公社政工办主任、公社“知青办”副主任张国庆代言。在公社《“知青”是社会主义农村的“新生力量”》的“先进材料”里,张国庆増加了一段,表扬林木森在恶风险浪中保护集体财产,用革命的大无畏精神的笑声鼓励大家,与恶劣的自然环境作斗争;为了突出革命的战斗精神面貌,报告引用了精典语言“与天奋斗,其乐无穷!与地奋斗,其乐无穷!与人奋斗,其乐无穷!”甚至还引用了高尔基的《海燕》中的一句“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招来了满堂的笑声。使得林木森倍感难堪。

       会议表彰了六个先进集体与十三名先进个人,“推选”了出席“县知青先代会”的一个集体代表与八名个人代表。林木森是表彰的先进个人之一;他上主席台带了大红花。给他授奖的是公社党委常员、公社革委会常委、公社“贫代会” 副主任、红旗茧站站长蔡阿田;这位一头白发的老站长紧紧地握住林木森的手,连声说: “好,好。好青年!”

      使得林木森倍受鼓舞。

      “知青”们对大会很兴奋,并不重视“县‘知青’先代会”,对于他们,所谓的先进事迹如同“推选” 出席“县知青先代会” 的代表一样都是人为编造的,只不过,让同命相憐的人有一个出头的机会,大家还是捧场的。也有乘机起哄、借机发泄的。田树勋就被一些人捉弄了一番。

      田树勋是出席“县‘知青’先代会”的代表。并在下午作了“代表典型发言”; 刚一发言,台下就有人吹口哨。张国庆为此发了脾气,蔡阿田一番劝说,会场安静下来。

      在田树勋发言期间,会场出奇地安静,不知怎地,平日口若悬河的田树勋反而显得不自在,发言时常卡壳,招来阵阵哄笑。

      为了表示公社对“知青会议”的重视,会议特地安排了“专场电影”;并提供晩餐(为照顾路远的“知青”不回去吃饭;特别是因中午,“知青”回去吃饭,耽误了会议的正常进行,险些使会议延长半日。)。大家都在等去城里“采购晚餐”(每人半斤包子,红旗茧站准备了榨菜鸡蛋汤)的船,谁知邻近几个大队许多“知青”前来打听田树勋的“先进事迹”的“真相”,徐武、杨慧丽当即“出卖”了林木森,使他一下成了“采访焦点”。林木森借口小便,睌饭也不吃溜回了钱北。

      徐贞女捧着林木森带回的奖品——为了让“知青”加强政治学习;奖品除了五六本领袖经典著作外,还有一盏可以夾在床头的台灯——左擦右擦,合不拢嘴,不停地向前来“扯白话”的人炫耀。

      林木森走进里屋,李金凤正硊在小床上,把他带回的大红花掛在蚊帐里。林木森凑到她耳边说: “要掛一对才对呀!”

      李金凤羞涩地打他一下,说:“你扎一朵,我马上掛上去。”

     “真的?”林木森乘机搂住她。

      李金凤吻了他一下,低声说:“晚上。”

      “现在不是晚上吗?”

       “你——”李金凤指指外屋,低声说,“你累了吧?要不先睡觉吧!”

       林木森倚在床档上,焦躁地等待外屋“扯白话”的人散去。英雄得有美人陪;他有些得意,甚至沾沾自喜。

       迷糊间,被王兴荣推醒了。

      “才七点钟就睡觉了?德江他们回来了,让你们去打牌。”

       说是打牌,准是嘴馋了,敲我“竹杠”吃宵夜。

        来到“朱家墙门”;金德江家静悄悄地,可能是王兴荣把地点搞错了。

       林木森转身要去徐武哪看看;听见朱丽雯在厢房楼上叫:

       “木森,是我找你;上来!”

        在这散放苿莉花香的房间,林木森感到很亲切,也有股不安;心里总会滋生思念与企望,有时还痒痒地有种燥动。

       朱丽雯端茶过来;她刚洗澡,头发用毛巾裹着,穿了套丝织唾衣,粉红色,把嫩白肤色衬得更柔润,“梁園雖好,不是久戀之家。”

      不可有非份之想!林木森告戒自己,故作潇洒地说:

      “几时回钱北的?对了,我还沒谢你救命大恩哩!”

        “得了;沒见你买点礼物来。”朱丽雯忙收住话;她知道林木森是个豁达率直的人,说下去真的会买礼物来。说,“爷爷说,你舅舅来过了,全家登门致谢;还送了二十个鸡蛋。我赶到红旗茧站吃晩饭,杨慧丽说,你早就回钱北了。”

      “闹哄哄地、没意思。”

       “全社‘知青’难得聚在一起,能不热闹?徐武说你想金凤了,拿着奖品,屁颠屁颠地回去‘报喜’去了。”

        “沒有这回事!有些人东问西问,打听田树勋的先进事迹的真相;我能说吗?一看就是肖俊文、陈革明领头;说是为我报不平,实质他们在为了徐武被养鸡场辞退的事。他们想借我的口说事,我只有溜之大吉。”

       “虽说养鸡场失窃,肖俊文、陈革明有重大嫌疑;徐武顶多也是‘知情不报’,借故开了他,自然心里有气。你搪塞两句就是;这一走,反使‘知青’之间产生误会。不过,说你想金凤,倒是一个挺不错的借口。”

       借喝茶,林木森转开话题,问:

       “你怎么不看电影,他们呢?”

       “谁有心思看电影;他们去徐武哪了。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查田树勋的底吗?”

       “眼红了。都说这批‘先进代表’很有可能‘招工’或‘提干’?”

       “现在的政策要求‘扎根’,有工也不会招。‘提干’倒有可能。” 朱丽雯叹了一口气,说,“按理说,树勋也算个人才;可大队为了完成任务,让他顶着你的成绩上去,落下把柄,损了他的才气!”

       “各由天命。”

       “木森,你怎么变得沒一点上进心了?真的打算在收购站‘扎根’了吗?”

       “又怎么办,难道我去与田树勋争?我作先进是太湖龙王送的安慰奖。再说,十月份我就把自己‘卖’了。”

       “算了。知道‘知青会议’为什么移到红旗茧站吗?”

        “公社召开大队干部会议。”

        “你真是块木头!” 朱丽雯站起身,弯下腰,解开头上的毛巾,双手松散头发;灯光下,粉红睡衣光滑而柔坠,若隐若现地透出一对丰满乳房;林木森侧转脸,却又忍不住偷睨两眼。朱丽雯借头发蒙遮住脸,暗自窃笑;她有意地晃动身体,看着林木森的脸越来越红。心里说,假正经,我臊死你!林木森突然窥见头发缝间一双调侃的眼,抗不住了,走到窗边背向着她。朱丽雯知道他有些伤自尊了,忙说:

      “木森,公社今天在龙溪召开‘农田规划、改造工作会议’;怕‘知青’影响开会,才特地移放到红旗茧站。”

       林木森随口应了一声:他心里很是激动,昐望的机会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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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212# 兔四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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