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复 1# 西岭望雪
西岭此文,言及处世心态,寒乡于是想起了两位古人。
秦观(1049-1100),字少游,“苏门四学士”之一。苏轼赞其“有屈宋之才”,王安石称其“有鲍、谢清新之致”。秦观虽天赋才情,遭际却十分坎坷,先因“新旧党争”遭罢黜,出杭州通判,继而因御史诬告贬处州,不久又因抄写佛书事获罪,削秩徙郴州。一贬再贬,秦观悲愤不已,于郴州旅舍写下了《踏莎行》一词: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
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
这首词道尽悲苦,见出绝望心态。上片借景抒情:前三句比兴,以朦胧夜景象征人生道路迷失。后两句从幽冷惨淡的景色中渲染出心境寂寞凄凉。下片前三句用典,亲朋来信给予安慰,反倒增添词人无穷悲恨,想必郁结已深,无法排遣。后两句从诘问江水径去不顾中,委婉表达孤身远谪之无尽怨愤,意在言外,沉痛至极。
据说苏轼读此词后,曾深深哀叹:“少游已矣,虽万人何赎!”(《诗人玉屑》引《冷斋夜话》)张文潜曾作《祭秦少游文》云:“呜呼!官不过正字,年不登下寿。间关忧患,横得骂诟。窜身瘴海,卒仆荒陋。”
苏轼(1037—1101年)字子瞻,北宋文坛领袖。王安石变法期间,因意见相左,苏轼主动请求外放,先通判杭州,后又任密州、徐州、湖州等地知州。到任湖州不满三月,苏轼身陷“乌台诗案”,被人以“文字毁谤君相”罪名,逮捕下狱。后经营救出狱,贬为黄州(今湖北黄冈)团练副使。哲宗继位后,司马光重又为相,新党势力倒台。苏轼被召入京,任起居舍人、中书舍人、翰林学士知制诰等职,因不满尽废新法,主张“校量利害,参用所长”(《辩试馆职策问札子》)又遭旧党攻击,只好再次自求外调。苏轼任杭州太守期间,疏浚西湖,修筑“苏堤”,不久改放颖州。59岁时,新党再度执政,苏轼又被人以“讥刺先朝”罪名,贬往惠州,62岁时再贬至儋州(海南岛儋县)。65岁时,宋徽宗即位,苏轼才获赦北归,次年行至常州病卒。
苏轼“一肚皮不合时宜”(费衮《梁溪漫志》),无论旧党还是新党上台,都直陈己见,虽屡遭排挤打击,却从不趋炎附势,依旧澹然自安。苏轼为人处世,可谓“外儒内道”:一方面,积极入世,干预现实政治,关心民间疾苦,努力兴利除弊,富有社会责任感。另一方面,从老庄哲学、佛禅玄理中寻求精神解脱,以超然态度面对人生挫折,具有旷达情怀。《水调歌头》一词可为例证: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这首中秋咏月兼怀亲人之作,上片对月问天,着重表现思想矛盾。词人由月宫幻象,萌生出遁世念头,而要放弃人生追求,从此清静无为,自甘寂寞,却又难以做到。若不出世,处境困顿,内心孤寂,实在又无欢乐可言,哪里还像是在人间呢?下片望月凝思,着重化解层层矛盾。先写“照无眠”之愁苦情状,照应上片内容。接着怨月无情,怅恨亲人不能团聚。随即又从自然规律“月有阴晴圆缺”中,悟出人生哲理:悲欢离合,得失荣辱,既不能一味求全,也不会永久不变。耿耿于怀,倍增烦恼;达观释怀,方得解脱。于是词人心境豁然开朗,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之美好祝愿收束全篇。词作想像奇特精妙,境界高远阔大,文笔挥洒自如,天上人间,恣意纵横,被古人称为:“自是天仙化人之笔”。(清先著《词洁》)
苏轼与秦观,两人都可谓“时运不齐,命途多舛”(王勃《滕王阁序》)。然而,师生心态大不相同。秦观云:“日边清梦断,镜里朱颜改。春去也,飞红万点愁如海”,郁结也;苏轼曰:“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旷达也。
我辈知友同仁,人生亦历经磨难,今垂垂老矣,心态何如?少游乎?子瞻乎?
旷达者,不悲亦不喜,超然心态也。寒乡愿学苏轼,故曾口占一绝:
花容昨夜风吹瘦,草色今朝雨洗新。
万物齐观悲即喜,人生何苦总伤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