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同山林野趣之五 打 野
猪
不记得是哪本书里说过,早年的东北山林里,最凶的野物是:一猪、二熊、三老虎。把野猪放在凶物的第一位,而将大家公认的熊、虎等猛兽置于其后,的确令人费解。要知道,黑瞎子的憨劲是最不好惹的,而虎可是兽中之王哟。倘若我没下放到金鱼口的山林里,没有听到过这里野猪祸害人的故事,这对我将永远是个无法解开的谜团。直到我在这里亲身参加了打野猪的狩猎活动后,方明白:此种说法不无道理。原来,野猪虽然怕人,但一旦受伤,它们就会疯狂起来:它能逆着开枪的方向跟踪追击、穷追不舍,见物咬物,嘴撞、口咬、獠牙犁,必欲将对手置于死地方才罢休。其速度之快、报复之狠,一般人实难抵御。故而,山民们轻易不敢惹它。有时在山上遭遇,就静静地各走各的路;在山上守夜遇到,则敲敲破盆吓唬吓唬它。山民告诉我,自解放初期的剿匪和五十年代初期大规模的打虎行动之后,金鱼口山上最凶的恶物子就只有野猪了。
在金鱼口的山林里,野猪有两种。一种是体型较小的黄色野猪,最大的也就一百斤上下,矫健敏捷,其公猪常与走草的家养母猪交配,使村民意外地得到一窝窝花不隆洞的野猪崽;另一种是黑野猪,一般都有二、三百斤,其大公猪重达三百斤以上,两支锋利的长大獠牙翻起有近十公分高,毛深皮厚,凶狠彪悍。村民告诉我,在我们下放之前,曾有父子俩携带自制火铳和猎狗,上山打野猪。一头大黑公猪中了一颗铁码子,没中要害,打了个迾蹶之后,理着烟子追过来,在老猎人还来不及再装火药时,大公猪已窜到跟前,一嘴将他翘得老高;儿子、猎狗过来帮忙,被大公猪按在地上,一顿乱犁乱咬,最后,父、子、狗均惨死,大公猪却逃之夭夭。此后,这头疯狂的大公猪成了山民们的一块心病,队里曾多次组织围猎,均被它狡猾地逃脱。
某天,有村民看到大公猪在山寨对面的另一山腰上吃玉米,老路界全体男人悄悄出动,在它所在的那个山头的山梁上,架设起一米多高的兽网,堵住它的退路。然后,大队人马从山上压下来,妄图将它赶到山下刚刚犁过、尚未插秧的水田里,让它动弹不得,再围而歼之。然而,大公猪没上当,它沿着山脊、逆着人流狂猋,山民们唯恐躲闪不及,给它让出一条路来。仿佛知道那道网是它的生命线一样,它纵身一跃、轻松地跳过了一米多高的网后,逃入了深山老林。这一次,大家都目睹了这头大黑公猪的风采:它高大威猛,身形健壮,看样子约有三百多斤。人们常说,三百斤的野猪,一张寡嘴。它长长的嘴与头,约占了身长的三分之一,凶狠的眼里充满了血丝,长长的嘴边挂着许多白色唾沫,两支长大的獠牙,在阳光下闪烁着微微泛绿的银白色光彩。
某次,林在山中闹牛(会同话“闹”即“看”,即放牛)时,老远看到了这头大公猪,等它走远了,才蹑手蹑脚地跟过去,发现这片林中已被它踩出了一条羊肠小道,地上蹄印硕大,粪便新鲜。依林的经验,在未受到惊吓时,野物是轻易不走新路的,这条路,大公猪肯定还会再回来。林遂将随身带来的兽夹取出来,在大公猪的必经之路上安埋好,静候它的光临。
所谓兽夹,是用弹簧钢打制而成的,形制如同一个巨大的弹簧垫圈,垫圈上有两个相互以铁齿咬合的圆形铁夹,不下很大的力气,是很难扳开的。安埋兽夹时,先在野兽必经之路上挖一坑,将用烟火熏过的兽夹扳开,让踏板凸起,插上活销,置于坑内,再用树叶盖住兽夹,洒上泥土、树叶、青苔等,做到与原路无异;将牵着兽夹的铁丝隐蔽的扣死在大树根部。当动物走过、踩动踏板后,兽夹“豁”地收拢,咬合的铁夹入骨三分地紧紧夹住其腿。一般来说,动物被夹住后,是很难脱逃的。
几天后,林带回来一条硕大的、血肉模糊的野猪右前腿,并告诉我说:“这头大公猪真的疯了,它被夹住以后,咬断了自己的前腿,又一次地逃走了”。大公猪的自残,需要多大的勇气、忍受多大的痛苦啊,可以想见,它对于人类的仇恨有多深、而即将到来的报复将有多么的疯狂。此后,大公猪仿佛销声匿迹,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
几个月后,有人来告说,附近山上看到一头三条腿的大野猪,虽然一跳一跳的,却跑得飞快。林又带着兽夹到山上转悠了。几天之后,林告诉大家说:“野猪夹住了,这次夹的是后腿,它跑不掉了。”并与大家约定,让大公猪在山上饿、困两、三天,待它体力消耗殆尽,再去收拾它。
第三天早饭时分,听见林在用土喇叭喊:“今厄(今日)冒措(不要)酿(做)工,袋势(大家)备起杀猪刀,绑在茶树棒棒上,早饭后上山杀猪啰”,全队欢腾了。我没有杀猪刀,带上柴刀、扛着一根用直径四、五公分、约三米长的老竹一头削尖、用火烧硬而成的竹矛,也跟着去了。老路界的青壮年劳力几乎倾巢而出,此次去的有:四把杀猪刀,三根竹矛,三条大狗,林另外牵着他花八十元买来的瘦小猎狗,共计是十个人,四条狗。
山野的九月,是成熟的季节:该红的红着,该黄的黄着,该紫的紫着,绿的却还依旧绿着,热闹非常。“八月瓜”裂开了嘴,将黄黄的果肉和黑黑的甜籽奉献给人们;板栗的刺球泛黄了,里面的板栗刚刚收浆,果肉嫩嫩的,吃起来甜丝丝的,满嘴清香;柿子刚刚泛红,涩涩的,还夹口;那童年时最喜欢的拐枣子(会同话叫做鸡爪糖)也如同柿子一样,虽然也黄红黄红的,但还不能吃,必等打过霜以后,才甜糍糍的;刺蓬中,随处可见一串串毛茸茸的“小布穜”(一种野生的小种猕猴桃),只要你有耐心,愿意仔细剥皮,可让你吃个够。此外,还有很多红的、黑的、紫的、叫不出名字的小野果。我随大伙行进在原始次生林中由野兽踩出的小路上,沿途采集、品尝着各种野果,酸的、甜的收了一肚子,感觉无比的惬意。个把小时的山路,在沿路的采摘、品尝和说笑中声中,很快的过去了。临近现场,三条大狗打起了响鼻,大家都安静下来,弓腰哈背,虽然蹑手蹑脚,但步履却加快了许多。
夹住野猪的现场在一处山腰上,这里原来应是林木森森,覆满植被,但现时却面目全非:以一棵大杉树为圆心,方圆三四米的范围内的地面,象是被整个犁了一遍;五、六公分粗的小树被它连根拔起,稍大的树也被它咬得摇摇欲坠;地面蓬蓬松松的,寸草不生;小路上部的表土已全部剥光,搬运到小路下方,露出红色的基岩;而在小路下方,由于松土的堆积,形成了一块新的小平坝。
听到人声,原本趴着的大公猪“豁”地站起来,眼睛恶狠狠的盯着我们,嘴里发出“乎、乎”的恐吓声,涎水和白沫不住的往下滴。三条大狗可能是欺负家猪欺负惯了,见了大公猪,都嗷叫着冲了上去,张嘴就咬。大公猪发怒了,它嘴一甩,冲在最前面的一只大狗被撬出了三、四米远,肚皮都划破了,躺在地上哼哼;大公猪回过身来,一口咬住另一只对它狂吠的狗,按在地上一顿乱犁乱咬,可怜的狗,尖叫两下就没声了。第三条狗早已是尿都吓了出来,夹着尾巴,躲得远远地在筛糠。我们分散开来,按照林教我们的方法,在距离大公猪最大活动范围两三米远处,将它团团围住。林的那条瘦小猎狗可真是条见过阵仗的好猎狗,前面大狗们冲锋陷阵时,它跟定主人,默默地看着。这会儿,主人拍拍它的脑袋,它慢慢吞吞、悄无声息地绕到大公猪背后,在那只没被夹住的脚上咬一口就跑,负痛的大公猪三条腿使劲,整个身子跳了起来,横甩过去,还没站定,又被猎狗在屁股上咬了一口,大公猪再甩过来,都被猎狗躲开。如此三番五次,大公猪已是鲜血淋漓,体力耗尽,只有趴在地上喘气的份了。
这会儿该我们动手了。林喝住猎狗,将绑在茶树棍上的杀猪刀比着大公猪的耳后,“嗨”的一声,猛刺一刀后,回身就跑。剧痛使精疲力竭的大公猪重振雄威,它猛力的朝林的方向撞过去,此时,另一方向的人跟进,在它的另一耳根再捅一刀,大公猪血流如注,只得趴在地上任人宰割了。其余人们围定野猪你一刀、我一刀的。抓住机会,我用竹矛在别人捅开的窟窿里再捅几下,大公猪终于咽气了,几个人帮着林将兽夹扳开,就要开始分肉了。
依山里的规矩,上山打野猪,见者有份,人有之,狗亦有之;即使是路过而并未参与者,亦有之。另外,谁下的套、谁开的第一枪或杀的第一刀,可先享受齐耳尖以上的猪头,和猪脚、猪下水,然后再参加全体人员的平均分配。分肉由老队长操刀。他将野猪摆平,把猪耳按平到猪身上,比着耳尖齐齐地割开,好家伙,一下就切走了三分之一强,若么有八九十斤;而猪脚、猪下水也是事先分给杀第一刀的人,林光这一下就分到了共计一百多斤的野猪肉和猪蹄、下水。分肉在有条不紊的进行,除了给没有参加的村民留下一大块外,人、狗均有一份,最后以拈阄的方式,各自领回属于自己的一块。
野猪肉的分到家,消除了村民们的一块心病,也给久未见荤腥的山民带来了一份喜庆。象过年一样,一段时间内,人人脸上挂着笑容,家家户户都飘着野猪肉的香味,整个山寨笼罩在一片欢喜、安详的气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