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主份子”
前不久,几个初中时的同学相邀到王同学家去闲聊玩耍。当年,我们正值三年“过苦日子”、又是长身体的发育时期,但由于严重营养不良,个个面黄肌瘦。特别是他们这些在校寄宿的同学,大食堂的伙食更差,快到下课时分,大家敲打碗筷,口唱改词的《洪湖赤卫队》:“看见一碗糯米饭,口水流得丈把长,肚子里呀闹革命,咕隆咕隆要呷饭……”晚自习肚子饿起来也是这么敲打歌唱,学校老师没办法管,因为他们自己的生活比学生也好不了多少。
王同学原来家住市郊的综合农场马厂管区,以种植水稻和蔬菜为生。每到周末,他便回去改善一下生活,多吃一点自家种植的红薯、芋头,城里的同学们很是羡慕。我每次去他家玩,他母亲总要从地里采摘一些蔬菜瓜果让我带回家。不过,王同学的家庭成份为地主,父亲是个受管制的“四类份子”,每天必须老老实实地接受劳动改造。“文革”时期,他家门上还被强行挂上了“地主份子”的牌子,我们到他家去玩,看到这种人格岐视心里很不是滋味。王同学初中毕业后,上中专和高中都没有资格,只能回家务农,像他父亲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老老实实地接受无产阶级专政的劳动改造。
由于家庭出身不好,勤劳朴实的王同学一直没有找到对象。那时,一位刘姓姑娘在此做上门功夫(裁缝),今天张家、明天李家地缝制衣物,心灵手巧的她很受社员们的欢迎和喜爱。一位好心人便给两人牵线搭桥做介绍,王同学还担心自己配不上刘姑娘。谁知,刘姑娘听人介绍情况,又见到王同学本人后,竟然答应了。当时,还有人劝她说:“你这么年轻漂亮,又有裁缝手艺,怎么不找个出身好的工人阶级、贫下中农、解放军?”刘姑娘却回答:“我家里的成分是地主兼资本家,莫害哒出身好的伢子和下一代崽女!”两人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和了解,终于在1972年结为夫妻,过着男耕女织的平凡生活,并生育了两个儿子。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一直遭受政治岐视的王同学时来运转,被社员们推选为生产队长,“专政对象”成了“领导阶级”。他不负众望,勤勤恳恳,以身作则,办事公正廉洁,工作安排周全,被树为农场的劳模标兵。两口子精打细算,勤俭持家,老母亲(老父亲去世了)帮着他们照看孩子、料理家务,一家人和睦相处,其乐融融。
时光进入二十一世纪,他家遇上了长沙城市大开发的良好机遇,所在的生产队地处开福区的金霞大道旁,湘江世纪城建设项目将征收他们的土地。按照相关政策,他家能得到70多万元的补偿金,可分配720平方米(1-6层)的安置房。去年,他和儿子另外投入40多万元将房屋装修一新,五、六楼自家居住,二、三、四楼出租,每月收入租金数千元。现在,又将一楼的两个门面租给一位老板开餐馆,每月收入上万元。这样,比起过去“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千辛万苦作田种菜,不知强了多少倍!比起我们同学每月领取一、二千元的退休金,也要牛气得多哟!
现在,他们家没有田土,户口也是城镇居民了。一辈子劳作惯了的王同学却过不惯这种安逸的生活,也没有打麻将的嗜好,所以每天总要找一些事情做,家里的清洁卫生由他一人包了。除此以外,他还“重操旧业”,在自己家的屋顶上用泡沫箱装满泥土,栽种无公害蔬菜供家人食用,自己也从中寻找劳动的快乐。对于这样的模范老公和幸福生活,他妻子是心满意足、溢于言表了。他们说:“今天能够过上这样的好日子,最应该感谢的还是党的好政策!”
席间,他老婆(当年的刘姑娘,现在是刘娭毑了)问我们:“为什么不带夫人一起来玩?”我们调侃回答:“来不得哟,她们看到你们家的豪宅,个个都会欠不得止,可能还会后悔当年没有找一个菜农户‘地主崽子’咧!”这时,唐同学建言:“你们快点把当年的‘地主份子’牌子挂起来呀!”齐同学说:“现在应该是‘房主份子’啦!”我笑着说:“还是‘财主份子’最合适,既有房子住豪宅,又有票子进‘米米’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