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华百年校庆,热闹非凡。喧嚣过后,不自觉地想起钱学森之慨:“这么多年培养的学生,还没有哪一个的学术成就,能够跟民国时期培养的大师相比。”
发端于清末改革的教育振兴计划,至民国时期不断完善,此间,人才喷涌。在大师云集,让后人追念的风度、气质、胸襟、学识和情趣背后,却是极不简单的民国教育理念——“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陈寅恪先生的一句话,便将其高度概括。1904年,清政府颁布《奏定学堂章程》,规定:“儿童自6岁起受蒙学4年,10岁入寻常小学修业3年。俟各处学堂一律办齐后,无论何色人等皆应受此7年教育,然后听其任为各项事业。”此可视为义务教育之始。
中华民国成立后,孙中山便强调在中国实行免费义务教育。1912年9月29日,民国教育部公布《学校征收学费规程》,第16条明确规定:“初小、师范、高等师范免收学费。”
此后,纵使社会乱象非常,但教育之重视、之开明、之自由、之独立,固而不更。
军阀兴教:马上枪杆崇笔杆
主政山东七年的韩复榘,以“大老粗”著称,但在教育问题上却从不含糊。1930年,韩复榘调任国民党山东省政府主席,一上任便以新派文人取代术士魑魅,如何思源、梁漱溟等。
起初,韩复榘曾声言要省财政削减教育经费,以观察主持山东教育的何思源作何反应。何思源闻后,怒斥韩复榘说,教育经费不但不能减少,以后每年还要增加。并表示:“这不是我个人的事,事关后代青年。主席要我干,就得这样安排;不叫我干,我就走人!”韩听罢,对何保证,“省财政绝不欠你的教育经费,尽请放心!”
韩复榘主政山东期间,山东教育事业蓬勃日上。韩复榘从不干涉何思源兴办教育的工作,何思源对其也甚是钦佩。
再说主政东北的张作霖。齐邦媛在《巨流河》一书中曾评价他道,“有一代草莽英雄豪壮与义气”。他的这种“义气”与“豪壮”,在教育问题上也别有特色。1915年2月,时任奉天城内二十七师师长的张作霖,上书大总统袁世凯,专门指出“奉天”教育存在的种种弊端,并提出了切实详尽的整顿措施。此上书马上引起国务院的高度重视,袁世凯命国务院将该条陈转交教育部查照。
1916年12月6日,奉天公立工业专门学校校长孙其昌、奉天省立第二中学校长董宝麟、奉天省城第一高等小学校长魏福锡呈文张作霖,建议派员赴吉林、黑龙江两省,协商联合向教育部争取设立东三省区域国立高等师范学校事宜,以培养中等以上教育人才。张作霖看完,当即大笔一挥,简单有力只一字——准!
主政东北期间,张作霖要求各县每年的教育经费务占全县岁出总数的40%,并将此标准作为考核各县知事政绩的内容之一。另外,这位被误读成“马上草莽”、“视兵如命”的军阀,为办东北大学,甚至出豪言——宁可少养五万兵!
日本学者新岛淳良在参观东北大学之后曾说,东北大学的实验设备是第一流的,教授薪金也比国立大学高许多。其教育水准“高于日本在满洲开办的高等教育院校”。
民国时期,有此兴办教育理念的军阀并非二三,而是一种“共识”。
执掌山西长达38年的阎锡山,因曾留学国外,深受西方文化熏陶,与张作霖的“豪气”相比,更添了一份“智慧”。在其主政期间,率先在全省实行中小学免费义务教育,自1942年始,适龄儿童入学率,每年都能达到80%以上,领先世界。故被称作“中国教育的典范”。
政府办学:千秋大业国之本
“教育为立国根本、振兴之道,不可稍缓。”这是孙中山在其著作里反复强调的观点,故在1923年1月1日发表的《中国国民党宣言》中,孙中山明确提出必须“厉行普及教育,增进全国民族之文化”。
非学问无以建设,而观国民政府的教育建设,至今仍可受益良深。
1946年,国民政府制定《教育宪法》,规定,“教育文化应发展国民之民族精神、自治精神、国民道德、健全体格、科学及生活智能。”并在教育经费上严格规定,“边远及贫瘠地区之教育文化经费,由国库补助之。其重要之教育文化事业,得由中央办理或补助之。”“教育、科学、文化之经费,在中央不得少于其预算总额15%,在省不得少于其预算总额25%,在市、县不得少于其预算总额35%,其依法设置之教育文化基金及产业,应予保障。”
如今看来,为保障教育师资和质量,民国时期对教师待遇的重视和投入让我们望尘莫及。1927年,“教育行政委员会”公布《大学教员资格条例》,规定,大学教员的月薪,教授为600元—400元,副教授400元—260元,讲师260元—160元,助教160 元—100元。教授最高月薪为600元,与国民政府部长的待遇持平。
在1930年代初,大中小学教师的平均月薪分别为220元、120元、30元;而同期上海一般工人的月薪约为15元。再看《教育宪法》的规定:“国家应保障教育、科学、艺术工作者之生活,并依国民经济之进展,随时提高其待遇。”
除却在教育法规上的制度保障,民国时期,在教材编纂上的自由和教育坚守上的执着,亦发人深思。
民国教科书的编纂,具有很大的自主性和竞争性;同时,其编纂者,如胡适、舒新城、郭秉文、朱经农、黎锦晖、廖世承等,皆为第一流的教育家,连小学生的课本都由他们讨论制定。著名学者钱理群就曾这样说道:
“民国的教材是多样化的,没有审查教材这一说,所以是多元的自由竞争的教材,教材当中可能有的就好,有的就不好,但是它的取舍就通过实践,这个教材好,教学效果和教材质量好,是经过竞争出来的……但是我们现在教材最大的问题就是我们教材审查非常的严,你们都不能想象。”
薛林荣在《民国教育给我们的借鉴》一文中概述了这样一个事实——在抗战最艰难的时刻,当时的国民政府却真正实现了免费义务教育。而其教育部于1937年底开始,在各地成立的学校,先后培养了“10万战区流亡学生”。
学府纳贤:不拘一格降人才
1932年夏,清华大学中文系招收新生。陈寅恪应邀出考题。他出的题目非常“简单”,除了一篇命题作文外只要求考生对对子,而对子的上联仅有三个字——孙行者。
陈寅恪拟定的标准答案是“王引之”、“祖冲之”。一位考生对出的下联是“胡适之”,陈寅恪喜感意外。这位考生后来成为了我国著名的语言学家——周祖谟。
由此可见,民国时期在人才纳取时的个性尊崇和不拘一格。
民国时期的教育格局多样化,公立学校和私立学校并存。比如著名的私立中学——南开中学,其校长张伯苓在对学生的要求上便观念“超前”,他给南开制定了“允公允能,日新月异”的校训,拒绝“死读书”的“好学生”,要求学生“不单是要从书本上得到学问,并且还要有课外活动,从这里得来的知识学问,比书本上好得多”。
在他的倡导下,南开中学的社团独树一帜,值得一提的是其尤其有名的剧团,有“话剧的摇篮”之美誉。曹禺、黄宗江等人皆从南开走上话剧道路。
学生如此,教师亦然。
1916年12月26日,蔡元培被任命为北京大学校长。同日上午,蔡元培便到西河沿的中西旅馆走访陈独秀,劝说陈独秀到北京大学就任文科学长。1917年1月11日,蔡元培正式致函北京政府教育部,文中如此写道,“陈独秀,安徽怀宁县人,日本东京日本大学毕业,曾任芜湖安徽公学教务长、安徽高等学校校长。”
但事实是,陈独秀既未从“东京日本大学毕业”,也从未担任“芜湖安徽公学教务长”、“安徽高等学校校长”等职。
北大聘陈独秀为文科学长,蔡元培只发了一个通告说,“兹聘任陈独秀为文科学长。”
面对校内的一些保守势力攻击陈独秀学无专长,只会写一些时论文章,不配执掌最高学府的文科的批判,蔡元培力排众议道:“仲甫先生精通训诂音韵,有著作,章大炎先生也视为畏友。”
同样的还有对胡适、钱穆、梁漱溟等人的聘请。聘任胡适时,胡适还在美国留学,1917年回国后即前往北大任教,时年26岁;推荐钱穆往北大任教的顾颉刚,只因看到当时只有中学文凭、中学任教的钱穆,撰写的预备给中学生当教材的先秦诸子百家讲义;而只有高中文凭,几次考北大而没有被录取,二十出头的梁漱溟,就因为发表一篇关于佛学方面的论文《究元阙疑论》,被蔡元培看中后立即聘到北大任教。
“兼容并包、思想自由”。正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才培养和锻造出民国时期涌现的,为后世所敬仰、难以企及的——一代大师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