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罚在十九层地狱已经历无数阿僧祇劫,只盼着轮回到我,好回人间。地下岁月悠长,孤家寡人,人间好梦,实属难圆。忽然王者归来,无边黑暗顿时千山红了,大石罗汉从空而下,对我说,只要你发善心,我便有火土重生之术救你。那还么子,我急皈佛皈法,不敢胡来。一切听大仙吩咐。大石罗汉交一块灵玉和一韵味螺到我手上,要我一手持灵玉,一手持韵味螺。在他施火土重生术的时候,闭眼存一善良念想,吹响韵味法螺,便可瞬息笑对人间。我如法炮制,丝毫不敢怠慢,这可是我重享蓝天秋水、花山云游的好机会。永远让我的过去成为昨天的故事。我闭上眼睛,只觉得如骑驻马逥龙,仿佛枫林过客。睁眼已站在大岭脚枫木坪中、项空月下。大石罗汉临行嘱咐,从今而后,你要好好学习、孝行天下;只要你不再胡来,莫说渠江丽人,就是太湖侯亦可封得;要不听讲,打你入二十层地狱,流金岁月就白白断送。我连声诺诺。抬头罗汉已不见踪影,只有冬雨飞飞,晓峰残月,星星索索。我才发现我是独立龙虎山头,面前有一棵千年松树。
正在犹疑之中,丛山角转出一男一女,一个是彬彬有礼的小胖子,一个是小鸟依人的常德女孩,他们手里举着古朴生香的老灯火,给我照亮了脚下的弯弯青石路,一望无际的小草青青,也同时展现在我的眼前。刚才还有的山啊岭啊都烟消云散。我就晓得我又遇到大仙了。天上淡淡秋月,昨夜星辰如故;一群小麻雀和一群老麻雀在枝头喳喳叫,竹花蕾待放,还有燕归来,什么冬雨飞飞不过是幻觉。等到雄鸡报晓,我惊讶地面临一条东方之河,眼前呈现着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宏伟景色。这叫我刚刚轻松下来的心情又乐乎不起来了。
在我愁闷的时候,只见河面水花迸溅,钻出一个小妖怪,她说,不用着急,白象小子即来渡你。你快去丘山傍渡处等他,沙石青青的地方便是。很快我就找到了丘山傍渡。果然,白象小子来了,老远他就喊,前面破帽遮颜的施主,洒家来也。他把我轻轻一提,我就端坐象背。白象踩在水面上如履平地。在袅袅晨雾中,我平安地过了东方之河。还在河中间,我就看见一个善男子一个善女人在河对岸瞭望,我万没料到他们等的是我。一登岸,善男子善女人(白象小子在象背上告诉我应该叫帅哥和美女,他还说了一个词叫靓女,我不喜欢用)就上前来,他们慈眉善目,说昨夜他们做了一个相同的梦,有罗汉叫他们来东方之河边等一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家伙。他们见我符合梦中标准,很直接地说,你几千年(他们不懂,哪止!)没吃没喝过了,遭孽啊。那罗汉慈悲,要我们领你尝尝人世的味道。我心里想,这不又是神仙吧,不过我晓得,就不是神仙,也是身怀绝技的大侠。美女上前先自我介绍,说姓周名行,帅哥上前,极谦和地说,就叫我阿迪吧。我心知都不是等闲之辈。周行热情,先问,你讲,想去哪里?我说我是长沙人氏,已经无量阿僧祇劫没回归故乡了,想先去看看。他们把手一招,立马一条笨笨牛站在面前,又一招,来一条犟牛,再一招,来一条孺子牛。他们说此去甚远,一人骑一条牛去。这我就不懂了,既远,就不可骑牛,那要走到猴年马月啊?应该坐高铁,我说。阿迪说,你才来人间,好多事不晓得,这都是能力非凡的神牛。尤其笨笨牛,山都擂得倒,这万把里路算什么,根本就不算远征!犟牛也是,说出来莫赫哒你,不讲哒。还没来得及想事,我已到了长沙。站在麓山远眺,只见湘江霜叶红得扎眼;昨夜的层山夜雨,化作一片以太风情。小妖怪又出现了,她提醒阿迪、周行两个,你们莫只顾玩,要带他去吃点米米,摊点人间烟火才行。这小妖怪说话娇声娇气,吃饭就吃饭,什么“米米”。我当然只放在心里头。
他们两个商量了一下。一个要让我吃豪华点,一个要让我吃清淡点。这意见哪个是哪个的我不说了,免得闹出矛盾,反正都是好心。要我吃清淡点的说去瓦屋下,要我吃豪华点的说去天下楼。我当然想去天下楼。那瓦屋下一听就没得么子吃。他们征求我的意见,这就去了天下楼二楼餐厅。阿迪周行两位大方,包了瑶香香一间大房,有厕所有电视还一个叫翠妹子的小妹特别和气,人又长得好,她说她是一个老知青,当然是女知青,她补充道。看来这个服务员文化并不高。周行跟她说了好多话,要她帮忙找老板打折。这地方没来错,远远望去,陌上生秋草,江河白水风光旖旎;近处一株老梅古意盎然,白水柳迎风婀娜,一帆轻舟在河中徜徉。我已经几世没过过这样的瘾了。最奇特的是菜,洋葱麻拐这些不值一提,我只说一样,橄榄油拌蝌蚪你听过没?这顿真是豪华,我永远不会忘记阿迪、周行两位大侠的慷慨。饭后用白沙井水泡一壶酽茶,还请都庞野老说书理。说书理比说书好听,这是有学问的人听的。他老人家把像周易、尚书这样的经典的成书之理说给客官听,就不是一般水平了。那天只说了一个诗经的开头,翠妹子就催结账。阿迪说找老板,我们是熟客,要打折。先找的是二老板八都翁,他做不得主,又找了他的兄弟八都湾人,还是做不得主。这两位八都兄弟说,不是我们两个小气,是你们要求打两折太离谱了。这时候大堂经理容溶来了,说你们莫争,正上楼的是大老板。阿迪说我认得,连忙递上一支大中华。口称一统楼主兄。一统楼主说迪哥你又不抽烟,怎么有烟装我?迪哥指着我对他说你看一看这个人,几千年没吃过了,今天也是带他来摊点子人气。一统楼主爽快,手一挥,免了,这号遭孽人,也是你们好。怎么样?还上点果品不?阿迪忙推辞。说时迟那时快,一个乡里妹子模样的服务员已把桐子李、夏橙、阿瓜这样的珍稀水果捧上来,做得很精细。一统楼主坐下来陪我们聊天,看得出他很买阿迪、周行二侠的帐。一统楼主提议说,今天是友情周末,你们不带咯扎家伙去瓦屋下看看,那里才好玩呢。进来一个叫难哥的人,也说是啊是啊,瓦屋下今天热闹。周行说瓦屋下不是个吃农家菜的地方吗,怎会那般热闹?一统楼主回答周行,这你就不晓得罢?如今日新月异,瓦屋下早有两位实力雄厚的著名外商柯克和狄德罗二世联手投资,在禾田村艾木地选了一块风水宝地,这如今是一个有吃有玩的旅游胜地。
这时餐厅里放起了歌曲“何日君再来”
由难哥领路,我们四人共骑一匹老骥,穿过朵朵白云悠悠,仿佛四个少年狂士,好不潇洒就到了一个梦雨如烟的地方。这里小径上铺着细沙,山顶秋虹如桥,路旁有呱叽村溪流,竹林漫步,不知不觉到了瓦屋下所在的易山绿碧岭。难哥说,去瓦屋下一定要邀海客灜谈先生和钱塘旧客。他们两个不去会少一个味。阿迪、周行也连声附和。周行说她最喜欢看钱塘旧客的笑。钱塘旧客的笑声与弥勒同工。这时林中似有北风吹过,凉沁沁的。难哥说向北挺进少许,即可到达。我们向北走了不远,先见一老者有如一隐士安坐在石凳边临风独酌。阿迪说这是关爹。山中高人也。关爹一见我们,忙邀坐,斟酒。难哥、阿迪都说免了,我们要进山找海客灜谈、钱塘旧客二兄,让这位几千年没吃过饭的朋友摊了饭气还摊点子文气。周行向我解释说,一个人只吃饭不行,那只是个饭桶,还要有点文墨,才可以成为一个高尚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我连声说是是。她说今天我们几个想把你速成成人。走没多远,又见一六旬童像个老顽童一样在竖倒立子。他听到迪哥、难哥说完,直摇头。他说海客灜谈在山里办了个神仙哥姐高级研究院,今天宣读的论文是《论西洋菜为何好看不好吃》;钱塘旧客正在接见外宾,他要讲的是中国诗歌对西洋文化的影响,都不得空。阿迪问研究院里有哪些人,接见什么外宾。六旬童说你们好闭塞,咯都不晓得。研究院有厚哥、仰哥、秦哥、憨哥、然哥、覃哥、蒲哥、利哥、虎哥、亮哥、石大哥、哥巴、郑哥、李姐、郭姐、大姐姐;外宾男女都有,听说是罗曼罗兰、狄德罗二世、东乡妮娜、木子慧、湖边士、大卫王、压力山大、古潭静子、柯克还有哪个哪个。又问地方。六旬童说研究院在林子里。泰戈尔的大学办在林间空地,海客灜谈最崇拜泰戈尔,所以也办在林间空地;至于接见外宾的地方,钱塘旧客选在人禾十一队原来的大队部,你们晓得的,那里装修得好漂亮。六旬童把握十足地说,你们今天是请不到他们两位了。不料难哥一点难色也没有,说道,咯有么子,我只要说今天冰清玉洁的首妖在瓦屋下倾情演出,保证海客灜谈会把研究院关门,钱塘旧客正好请外宾一同欣赏精湛的中国文化。说着难哥、迪哥都掏出手机,一个发一条短信。海客灜谈是美国带回的手机,号码是99999;钱塘旧客用的刚刚出土的唐朝的手机,号码是九九九九九。不一会,只见海客灜谈和钱塘旧客带着一大群哥姐和外宾从云端落下,那些外宾一看就晓得是从比外国还远一点的歪国来的。领带都不晓得打。所以其实不是外宾而是歪宾。 我们一大群人在难哥的率领下直朝瓦屋下走去。结果踏遍青山,也不见瓦屋下的影子,走到一个白水圩上,问一位正在丛中笑蜜了的赶集的瑶山人二爹,还问过一位武陵打油匠。他们两位老人家都说你们走岔了。在易山那边,你们走到易山这边来了。难哥便带领我们继续远征。在山里头钻,沾一身珠海露露,怪不得个个牢骚满腹;不过歪宾们的修养好些,只说些我听不懂的歪国话,倒也斯文。我倒是心安理得,觉得一个人知足常乐,多走几步路有么子要紧,总比在十九层地狱好得多。但是海客灜谈把难哥说得一塌糊涂,钱塘旧客也在一边煽风点火。难哥脾气好,一脸甜蜜的笑。他要大家莫急。他把耳朵贴到地上,一只手直扬要大家莫做声。所有的人都莫名其妙看着他。他在地上听了一阵,高声宣布,请各位放心,我听到水响了。海客灜谈和钱塘旧客都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他们都晓得只要难哥听得水响就有办法。周行女侠在我耳边轻声说,难哥前世是一条蚂蟥。我深深体会到周行女侠一路的关照。我看到天边已经夕阳红了。
我们跟着难哥向北挺进,一路欣赏山中奇景。周行又跟我说,易山夏天最妖娆,她说夏天再带我来。易山灵气遇夏悸动,那时最为美好。就在这个时候,我听到琴思清远,有人隔山唱歌,心想一定快到了。转过一个山坳,就到了艾木地,一片小草青青。都是台湾草。旁边以琳泉汩汩流过。外宾们都惊叹瓦屋下不再是寒乡僻壤了。我们走到瓦屋下旅游景区,在一堵大门前留步。这像一座城墙,又厚实又高大,高头还装了一门大炮。门是自动的,由站在高头的一位叫王家的大神操纵,他手里拿一件神通广大的法器,可把天地人鬼都装进去。周行又低声跟我打招呼,要我不要紧张,千万莫乱说话,一切由她应付。她说通过这一关是要暗号的。她话没说完,只听得高头王家大喝一声,来者何人?报上暗号!我听见难哥先说“铜山岭”;阿迪报“上洞”;海客灜谈和钱塘旧客高声说“上江墟”,周行说“井边”;歪宾说些什么听不大懂,柯克先生怪腔怪调好像是说“厂子铺”。王家用手上的法器指着我大声喝道,那厮什么人?还不报上暗号!周行急忙上前,跳了一个肚皮舞,这一定是一个特别的暗号。只见高头的王家收起家伙,笑容可掬地吩咐他的左右胁侍接待。他的左胁侍叫王欣,右胁侍叫江河人。两个胁侍带着笛兵和大兵哥来了。非常热情地领我们进了瓦屋下旅游胜地。海客灜谈、钱塘旧客只顾自己玩,把哥哥姐姐和歪宾甩到一边。好在他们都自有主见,尤其是姐姐们,一个一部高级相机在手,对这满目琳琅搞手脚不赢。她们对打扫卫生的孟晓很感兴趣。觉得这个扫地的老头风骨不凡。朱纪飞跟小艺小姐来了,给我们派发节目单和一件纪念品利拉乖乖。歪宾有几个不懂中文,向海客灜谈请教。海客灜谈敷衍,当歪国人的宝。这时马畔闲人和圳景老曾衣着光鲜地向我们介绍景区景点,这多人服务,都赞赏柯克和狄德罗二世舍得花本钱。
我看到原来站在高头的王家大神一直注视我们。我有些怕。周行说他是在监督服务好不好。在他那里,只要对上了暗号,就是自家人。他就不允许怠慢。这些人都归他管,哪个躲懒,他就会把哪个收进他的法器里去。你看那个满头大汗的事务长,也是他的兵。我想他们这样用心经营,会赚到一座金山的。这时耳边响起麓山秋蝉。蝉声中一个像乡里娃的小妹过来,自我介绍“我是知青一小丫”,来这里上班一年了。她吹嘘说,为这景区工作的还有一大帮日落部族。她领我们去一个清幽的地方喝茶,说演出还要等一阵。她把手一扬,不晓得从哪里拱出来几个九澧山鬼,个个骑一匹狂奔的蜗牛。献上用艾木地一口阿井里的水泡的茶,说这茶是山顶上的笔架山人、天马山人种的。喝后提神醒脑、延年益寿。大家饮下去,齐声赞道:要得呢,好茶!她用风铃般的声音说,你们各位看到,我们这里的人为什么个个难得不糊涂,就是常饮这种茶。 走进演艺厅,只听得一片啧啧啧啧。大厅宽敞,顶上是涂的高原蓝,显得宁静。正中悬挂一盏华丽的永明马灯,把大厅照得通明透亮。
节目单上我发现请来了著名歌唱家李双江。这是大牌歌唱家,出场费不菲。诗人寄萍也是特邀嘉宾,他今天要朗诵他的新作。第一个节目是男女十一声部大合唱,演唱阿迪作曲,海客灜谈作词的《知青之歌》。还有麦笛独奏这些很不一般的节目。阿迪和海客灜谈坐我前排,两个人气愤已极。怎么拿我们的作品赚钱信都不把一个。他们商量看完节目就要去法院上诉,告柯克和狄德罗二世不尊重知识产权。钱塘旧客打圆场,说歪资进来是要赚钱的,有事好商量嘛。周行、难哥还有一批人起哄,要他们两个莫吵。我们要看演出。 当然,最激动人心的是首妖的节目,那个节目的名字好长,叫做“冰清玉洁的首妖的个性化演出”。歪商就是有创意!还有著名二胡演奏家男女合奏,这是什么说法,真是怪点子。演出者是黄树农、张正国、一帆。我看出来名气很大的黄树农总是开心地笑,而名气不亚于他的张正国有点走神,眼睛在近视镜片后一直盯着周行大侠。真正的大师是一帆,那家伙,我只能说天籁,天籁之音。要是她一个人独奏就好多了。 《知青之歌》震动山河,著名女高音方子、曾海燕和李双江搭档做领唱。我听得忘记了十九层地狱的苦。节目演得差不多的时候,歪国饿螺蛳的东乡妮娜忽然亭亭站上前台报幕,我们都很惊讶。不是一起来的吗?后来才晓得她的名气大,老板在歪国就久闻其名。发现她在现场,硬拉她出来报幕,以展现他们的实力。容易想到,出场费要比李双江高一些。东乡妮娜的大家之气,一下把全场观众压倒。她不紧不慢地说,下一个节目,是由著名天后级艺术家冰清玉洁的首妖隆重奉献的个性化表演。大厅里一下子由鸦雀无声变得火山爆发。但首妖一亮相,又鸦雀无声。我注意到以海客灜谈为首的粉丝们个个聚精会神凝神屏气。你看那难哥,口水已流出三寸长了。钱塘旧客清高些,仰靠座椅发出最纯洁的笑。周行提醒我,首妖的节目我看不得。我定力不够,容易把今天众仙们加持我的功德报废。她说,在这里是山中方七日,世上几千年。你已修炼了几千年了。可首妖厉害,她在山中就有几千年,你说在世上是几多年。周行警告我把持不住自己就不要看。等功夫到家了是有机会欣赏的。莫把到手的流金岁月浪费了。她说海客灜谈、钱塘旧客、难哥、迪哥等等等等都不是几千年的道行。对于周行的美意规劝,我脸上虽露出一笑了之的表情,心里其实吽彻吽彻。不过我还是不够胆,深信周行不得害我。所以首妖的整个演出我没有望一眼。我把视线转移到观众身上。我发觉全场大部分观众是布衣的多,鸿儒有不少,相对还是少数。布衣们对首妖的反应反倒平静,海客灜谈、钱塘旧客这些鸿儒们要热烈得多。
所有人都沉浸在精彩的演出中。只有阿迪和海客灜谈还在义愤填膺。尤其阿迪,说要把这侵权的事告到中国知青网最高法院去。
柯克和狄德罗二世要请歪宾夜宵,我们跟哒伴福。席上都在慨叹,怀念法力无边神通广大的八大金刚。要是邹捷中、刘重光、马伟栋、熊治祁等随便出山一两位,那知青法界就是另一番气象了。
席散后已是夜深人静。老板留我们歇在山中。有个游客宴生住的菩萨套间,兴奋得不得了,扯起喉咙唱青安居士教的《心经》,他一唱到“故知般若波罗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无等等咒”咯里就卡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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