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队神奇的小猪
一笑了之
我们知青队第一头小猪,是老农殷富林捉来的。这老农原本是土改最积极分子,却因寡居的老母与土匪头子有扯不清的麻纱,而被阻止了入党提干的道路。郁郁不欢几十年,突然间大队需要一既会农活又对党绝对忠诚的贫下中农,来带领知识青年战天斗地,便选中了他。沉寂了多年,一朝被委以重任,殷干部焕发了全部的工作热情。全队近三十亩地的农活,几乎就是他和一徐姓农民包干了。可让殷干部伤心的是,有时候中午从泥田中拖着沉重的双腿走进知青院子,煮中饭的人还要他从床上喊起来。尽管这样,殷干部还是没有毅然决然地离开知青队。原因并不是他从心底里喜欢这些毛主席要他再教育的学生,而是在知青队的工作计大队的水利工分,他不参加知青队的分配,知青们也懒得去给他打出勤。明明是到几十里外的亲家吃三朝饭去了,考勤本上记载的却是“为知青队的母牛配种。”
小猪来的当天,颇引起了新知青们的好奇,这些在城市里喝牛奶吃猪肉长大的年轻人,一想到这么可爱的猪罗罗要被屠宰,就生出了阵阵的惋惜之情。看够了,逗够了,人群作鸟兽散。这可苦了殷干部,安排谁去喂猪呢?
1975年以后下放的知青,与1968年以前下放的知青对待知青这一神圣的身份的认识,有很大的不同。他们并不十二分地认同自己是来战天斗地改变农村一穷二白面貌的主角,而是眼睁睁地望着下放两年期满,好从不同的渠道回城。我们知青队下放人员,大都是城里干部的子女,如公安局长的千金阿进,二轻局长的公子小鲍等等,让他们来喂猪,显然不可。队上两个老知青更是不行,没准这些无视规矩的家伙把猪儿炖了吃都未可知。千选万选,目光终于落在了阿建身上。殷干部觉得阿建人本分,且有追求上进的愿望。就这样,阿建走马上任成了小猪的保姆。
也许是因为去年冬天疏于管理而在牛棚冻死过一条肥硕壮实的公牛,心中有愧的阿健,一开始确实用足了心来招抚这头肥溜溜的小猪。在他的精心饲养下,小猪一下子就长到了二十来斤。若阿健一直这么用心,过年的时候知青队保准会有年猪杀,可问题在小猪正要营养的时候出现了。
首先出现的是粮荒,以前猪儿小,全队的锅子里一餐匀个三、四两米饭不是问题,天长日久加上小猪胃口越来越大,开始有人对猪与人抢食生意见了。特别是眼见稻田里的收成一塌糊涂,虑及日后的艰辛,已经有人等不及年底,在议论干脆把这只晓得吃食的猪宰掉算了。
其二是喂猪的饲养员坚决要求换人。原先让猪在食堂吃,阿建在开饭之前找炊事员打盆饭解决猪儿需求后,便可高枕无忧地到处闲逛。如今要他像村姑一样,到田坎边上寻野草煮猪食,他怎么受得了。再加上他想求上进,但听殷干部的话也不一定能上进得了。他是在殷干部要他代写入党申请书以后,才知道希望攀上的这位61岁的贫下中农干部自己还是党外人士。
阿建撂担,没有猪食,在猪栏里饿了两天的小猪不知哪里学来的本事,竟一跳而跃过了为它设置的栅栏,自个跑进了红薯地里吃起了红薯叶。日子稍微一久,人们也就慢慢地忘记了它。只有阿建还时不时地跑去猪栏望一眼,毕竟与那猪儿有一段时间的感情在。吃红薯叶,吃野菜,那小猪竟然还在长肉,粗模估计,那猪至少已经有50来斤重了。大伙在估算,照这样的速度,即使没有人喂养,到春节的时候,这猪怎么也会有个百八十斤。
冬天来了,人人都畏缩在被窝里御寒。心里仍惦记小猪的阿建起了个早,专程去看小猪是否受了冻。惊天动地的呼喊从猪栏那边穿了过来:“你们快起来哦,猪吖没有看见了呢。”眼看过年日近,唯一的年猪却不见了,大伙纷纷起床。只见雪地里除开阿建的脚印以外,没有任何痕迹,猪圈早已是猪去栏空。
一年的希望就这么落空了,大家猜测猪儿失踪是被人偷盗。一晃眼,油菜花儿开,又是春天。还是阿建的声音从猪栏那边传了过来:“大家快来看哦,猪儿又回来了呢!”
猪儿确实回来了,架子比过去大了一点点,廋了不少。和以前什么人都可以摸它不一样,现在除开阿建可以站在它面前以外,任何人来,它就跑。也不进猪栏,只是阿建一唤它,便哼唧几声。这次大伙悄悄议定,只要端午节一到,就想尽办法捕捉它来打牙祭。奇怪的是,我们还没有立定主意,端午节的前几天,猪儿又失踪了。过了几个星期,它又出现在了猪圈附近。中秋节,又如此旧戏法翻新。到底是什么使它能知道躲避杀戮,我们不得其解。
时间又到了冬季,我被招工了。阿建不知想了什么办法,终于拴住了这只断断续续喂了快两年的猪,大伙准备将它屠宰为我饯行。临判它的死刑前,我和阿滨阿仁来到猪圈看它最后一眼。阿建神情沮丧地在那里做屠宰前的准备,口里念念有词:“猪儿猪儿你莫怪,你是人间一碗菜。”声调极为哀戚,我们几个心情好像都被感染了。阿仁跑过去解开猪儿的绳子,一拍它的屁股,你快跑,能跑多远是多远,再不要回来了。那猪腾地一下就窜到了猪栏外,直直地跑出很远后,又急速地跑回来,望着我们几个人大声地哼了几声,好像是与我们告别,然后转身朝深山走去,再也没有回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