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 花 出 走
这个县城就如一个未出阁的闺女,养在深闺人未识。县城的北面是一座绵延的山峰,中间三座主峰如品字形,叫三峰山;南面与三峰山平行的是一条四季拖蓝的河流,叫潇源河。县城就在山与河之间。由于地处偏僻,人口稀少,早几年,县城人口还不过三万人。县城的居民大多沿河建房,山脚下那一片地不知荒芜了多少年月。这几年,随着经济的发展,人口也不断增多,山脚下的地就成了新开发区。山脚下,树木林荫中,点缀了无数的与山林相映成画的别墅。三峰山的腹地,是县人普遍认同的风水宝地。只是以前没有开发,水电路不通,才没有被人抢占。这块宝地上现在已建了几座豪华的别墅。居中的一座别墅内住着五口人:公公、婆婆、儿子、媳妇和孙子。确切地说,现在只住着四口人,因为媳妇出走了。
媳妇叫周月静。但熟悉她的人都叫她“鲜花”。因为自从她结婚后,大家都抱着不平说她是“鲜花插在牛粪上”,说的多了,暗地里就把她叫成了“鲜花”。说她是鲜花,一点也不夸大。她天生丽质,一米六八的个头,身材修长,眉如柳叶,口似樱桃,肌肤白里透红,那美貌真是千中挑一,万中挑一。而她的丈夫“牛粪”,也确实名符其实,一米五五的身材,圆头圆脑,二尺八的腰围。皮肤粗糙又黑,满脸痤疮。这两人配成一对,你说不是“鲜花插在牛粪上”,还有什么词可形容?实在要换一种说法,就只有“潘金莲与五大郎”。
“鲜花”出生在这个偏远小县的偏远瑶山。她家房子建在似乎是与世隔绝的高山上,从山下望上去就是在云雾里。父母亲都是大字不识一个的山里人。白天砍山种树,晚上除了数星星看月亮就是夫妻“耕耘”。比较山外的人,繁殖能力更强。不到五十岁已生下了五个。遗憾的是五个都是不带把的女儿。尽管个个如花似玉,父母却没有半点的慰藉。一家七口人张着七张嘴,光靠父母两人砍山种树,根本就糊不了口。“鲜花”是老大,因此读完初中就回到山里帮父母干活了。
那年的一天,“鲜花”的舅舅带着一个小伙子来住了一夜。那小伙子就是“牛粪”。“鲜花”的舅舅也是山里人,当兵转业后就在县城工作,与“牛粪”一个单位。那时候,“牛粪”的父亲是县里的一个讲得准话的领导,招个工安排个人就是他签个字的事。“牛粪”虽是干部子弟,家庭条件优越,但“牛粪”先天不足,长得又矮又黑。为了改良品种,为了下一代不再出“牛粪”,父亲决定给他在农村里找一个漂亮的媳妇。只要人漂亮,家庭条件不讲,结了婚就给她安排工作。“鲜花”的舅舅就想到了外甥女。这门亲做成了,既能改变外甥女的命运,也能改变自己的命运。
舅舅毕竟是单位上的,见多识广,能说会道,要不了一个小时就把姐姐和姐夫说得脸露笑容。舅舅说:人活在世上是要过日子的,长得再漂亮也当不得饭吃。小伙子虽长像不怎么样,却是单位上的人,端的是铁饭碗。他家条件又好,吃的住的哪样不好?外甥女嫁过去就能安排工作,弄不好以后几个妹妹还能搭着享福,也找一份工作。将来她们都出去了,到县城去了,把你两个老人家接了去,下半辈子也享一下福,好过你们整天窝在大山里,跟太阳、月亮、星星、树木说话。一辈子累生累死,死了都不值得。
“鲜花”的父母说:我俩老人倒在山里住惯了,苦惯了。只要她们年轻人好就行。我们不反对,看她自己的。父母这样说,就等于是同意了。“鲜花”没了主见。你想,一个只读了初中,整天与大山为伴的二十多岁的姑娘家,能有什么主见?况且山里孤独、贫穷的日子她也过烦了,她也渴望到城里去享受享受世间的繁华与舒适。男人长像好不好,对她来说并不重要,如果一辈子窝在大山里,就是叫董永整天陪着你,不也还是苦和烦?这样想着,她就腼腆地说:我不知道,我听爹娘的。
“鲜花”结婚那天,是她这一辈子最荣光的一天。“牛粪”家请了几个山里的膘形大汉,抬着两顶轿子,把“牛粪”抬上山,再把“鲜花”接下山,上了公路后再坐小车。一路上,小车排了里把路,鞭炮响彻半边天。县城里酒席办了几十桌,来客挤满一条街。围观的人都说:几十年来从来没见过这样风光的大场面。
结婚不久,“牛粪”的父亲兑现了诺言,给“鲜花”安排了工作,就在县政府大院里的一个单位上班。因为她文化不高,就让她做收发工作,每天将邮局送来的报纸杂志整理分发到人。外加搞搞清洁卫生。这样的工作对“鲜花”来说最恰当不过。而“鲜花”的舅舅因做媒有功,也被提拔当了局里的第四把手。
一年后,“鲜花”怀孕了,十月怀胎,生下个儿子来。这个儿子也遂了公公的意,真的是改良了品种,长得像他母亲,又抽条又白净。
“鲜花”嫁进“牛粪”家后,开始几年生活都风平浪静,波浪不惊。山里出来的人,心地厚道,待人热情,见人总是面带笑容,甜甜地叫上一声。她做事又勤快,家务事一人挑,做得有条有理;单位上的事也做得得心应手。山里人过惯了清静的日子,她既不会打牌也不会跳舞,没事就在家管管孩子,打打毛衣。她觉得这样的生活够惬意的了。脸上总是露出心满意足。大家也都说:“牛粪”讨了个安分守家的好媳妇。只有公公、婆婆和老公嫌她太土气,不会生活。婆婆生气的时候就骂她“乡巴老”、“瑶古婆”。
生活就象吃猪肉一样,没有吃的时候就想着:哪天让我吃个饱的猪肉,就是撑死也要得;吃得多了的时候就腻烦、就恶心,想着哪怕能吃上口什么佐料都不放的新鲜蔬菜也比吃猪肉强。这样的惬意生活过了几年,渐渐地鲜花就觉得不惬意了。还不如自己在山里做女时的生活自由自在。那时在山里,累了,躺在屋门口大树下的椅子上美美地睡上一觉,除了风声和鸟叫声,谁也不来打扰你,爱睡多久睡多久;烦了,扯开嗓子喊一声,山谷回应,一下子就把烦恼喊走了。有时放声地唱首山歌,对面山的哥哥就会隔山对歌。
“妹在门前把歌唱,歌声传到对面山,阿哥约是有心意,快把歌声来对上。”
“哥在山上倒大树,妹的歌声象把锯,拉锯扯锯对山歌,歌声锯倒一大树”。
想到对歌,她就想起了对面山上的树林哥。树林哥是她小学和初中的同学。山里人读书都要到二十几里路的山外学校去寄宿,山里不通车,来回都走路,她和树林哥结伴走了六年。六年里,他们一起爬山淌水,一起起早摸黑。每次去上学,树林哥总是先到两山中间的溪谷边等着她,不管她来得早来得晚,他都等着她,有时等烦了,他就坐在溪边大石头上学着鸟叫,或下到溪水里摸鱼打发时光。初中毕业后,鲜花告诉他,自己要回家帮家里干活了,不读高中了。树林哥说:你不读我也不读了。我一个人去没意思。他就也回到了对面的山上,在家里学做木工活。树林哥人长得魁梧帅气,心手也灵巧。要不了两年,不仅做出的木工活让人称赞,还无师自通学会了木雕,雕出的花鸟就象活的一样。要不是生在大山里,可能早就发了财娶了漂亮媳妇了。听说鲜花嫁了以后,他也离开了大山,到广东打工去了,在一家家具制造厂当技工。一个月有上万块的工资。
大家都说:鲜花命好,嫁了个好婆家,生活美满幸福。开始那几年,鲜花听了也不反对,只是微笑着表示默认。几年后,鲜花听了这话就没了表情,甚至显示出不被理解的愠怒。她想:什么是幸福?有吃有穿就是幸福?有份工作就是幸福?那要照这么说:以前的和尚、尼姑就是最幸福的了。那为什么以前的人不到万不得已都不出家呢?她是山里人,她不懂什么叫幸福,但她觉得幸福应该就是日子过得舒心。如果现在这样的日子就算幸福的话,那她在山里做女的日子就是天堂的日子了。在山里再苦再累,心是舒畅的。自己的一双手,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自己的一双脚想走到哪里就走到哪里;自己的身子想躺下就躺下,想站起就站起;自己的脑袋,爱想什么就想什么。那才叫自由自在。哪象现在:一家人,天天张着嘴等着你煮给他们吃,天天换下衣裤等着你给他们洗,你好像就是家里请的保姆,做好了是应该的,做不好就埋怨你,动不动就是那句:你真是瑶古婆。最让她恨心的是公公、婆婆与老公三人有讲有笑,却总不给她参与。有时她忍不住搭上一句,他们就会不高兴地说她:你懂什么?她知道了:这家人把她娶来并没有真心实意把她当媳妇。一来是把她当花瓶,她长得好,摆在家里让别人看,给他们家争面子;二来是把她当佣人,一家炊洗家务有人做;三来是把她当工具,生儿育女,孕育优良后代的工具。她不是人,她只是摆设和工具。就算是人,也就是个机器人。
鲜花想娘家了,想山里生活了,也想树林哥了,她想回娘家去。
那天,她当着一家人的面,请求着说:我想回娘家住几天。
公公说:你要上班的,住两天就回。
婆婆说:一家人煮和洗这么多的事我能顶几天,你快去快回。
老公说:那大山里有什么好住的,快去快回。
儿子抱着她的腿嚷着:妈,我要跟你去。
婆婆忙着把孙子抢过去,阴着脸对孙子说:大山里又有虫又有蛇,你去干什么。
鲜花无奈地看着儿子。她想哭,眼泪流下来了,她赶忙躲到房间里去收拾东西。
鲜花只捡了两套换洗的衣服,就走了。走之前,她足足把儿子抱了半个小时。
半个月过去了,鲜花仍没有回来。
老公说:这死女人,在山里成仙了。
婆婆说:她摆架子,嫌你没有陪她回去。你不去接她她肯来?
老公无奈地去了山里。累死累活、汗流浃背地爬上山。面无表情地叫了一声爸妈,就问:月静给山狐狸缠住了?不想回去了?
爸妈惊诧说:她只在家住了三天就回去了。
所有亲戚朋友家都问到了,没有鲜花的踪影。鲜花失踪了。
公公说:会不会。。。。。。要报案。
后来有人说,鲜花到广东去了,找树林哥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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