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口,户口!(一)
户口制度是古代统治术一个伟大的发明。
而将户口又分为城镇户口和农村户口,可以说是一九五五年“统购统销”来,社会管理学的伟大创举。它最形象地实现“画地为牢”的传说,把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和一页毫无生命的纸张所划定的一个地域,牢牢地捆绑在一起。在严格的户口管理制度下,本来有着城镇户口,而因着上山下乡而变成农村户口的长沙知青们,为了重新获得一城镇户口的路途中,演绎了灰暗色的人生百态和曲折迷离的悲喜剧……。那些故事随着时光流逝,都已一一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成为历史长河里转瞬即逝的浪花。也许这正是某些人所期望的,但是,我却无法忘怀。
这些因为户口所造成不可言说的伤痛,在今天的人们看来,似乎是“满纸荒唐言”,然而在二十世纪的六七十年代却是饱含着无数知青的“一把辛酸泪”的。
一九六五年,当文化革命的暴风雨席卷了中国大地的时候,有那么一群知青也回到长沙举起造反的旗帜。可是,他们“造反”的诉求得不到任何反响。无论是坚定的无产阶级革命派、造反派,还是伟大的红色政权保皇派,那时候,他们各自以为都肩负伟大的历史使命,谁都认为自己是最最革命的。视对方为眼中钉,准备着一场殊死搏斗。殊不知,红色江山,却是坚如磐石,根本就无需你们劳神!
对于知青造反,无论哪一方都无暇顾及,都不支持,甚至有些歧视。因为知青是一群这个城市的边缘人物,早已被打入另册。他们没有长沙户口,没有工作,没有单位,是《阿Q正传》里不许造反的小D,他们认定,知青唯一造反的对象就是_------------------户口。
可是 ,要重新回到城市,取得城市户口谈何容易!他们的头上悬着一把尚方宝剑——“农村是广阔天地”的最高指示,叫你动弹不得,无可奈何。什么人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来冲决这个罗网。当时的知青运动是暗淡无光的,找不到方向的。
一九六七年八九月间的一天,就在大家深感走投无路、徘徊无计的时候,在桂花井小学一间破旧的教室里,几个大远和上江墟的知青,他们突发奇想地提出一个石破天惊新的论点————“刘氏上山下乡运动”。理由是:一九五七年刘少奇在长沙接见中学生共青团代表所说的一句话:干革命我们是第一代,上山下乡你们是第一代,未来的中央委员要在你们中出现云云……..。
于是第二天,长沙大街小巷和南门口的交通岗亭上,贴满了“彻底批判刘氏上山下乡运动”“造户口反有理”的标语口号。虽然大家心知肚明是这不过是李代桃僵,借助钟馗打鬼的戏法。但也是当年文革领导者们罗织罪名的一种极其常用的手段。我们立竿见影地急用先学过来了。
这一招果然有效,知青在也不再是怯生生地为个人户口造反,而是响当当的捍卫革命路线了!
缺口一经突破,这才形成知青运动的风起云涌,开拓了一个崭新的局面。诸如“红一线”“反迫害”“山鹰战团”“鲁迅兵团”“湘江风雷直属战团”…….一个接着一个出现,形成一个热闹的气场。
但是,当时中央文革炙手可热权势绝伦,一句话就可以无须任何理由把一个拥有十几万群众的组织定性为反动组织的时候,所有这些知青团体所形成的声势,当然依旧是微不足道的。就像当年我们耗费了无数的口水,高呼着要打倒某某人,结果却一个个打而不倒稳如泰山,甚至于青云直上,而我们从来没有想要打倒的或者以为永远不倒的,却突然一夜之间沦为万劫不复的阶下囚----------走资派。
然而,事情总有意想不到的发展。
突然,一九六七年道县大屠杀开始,就在道县贫下中农法庭开始的“革命行动”蔓延开来的时候,枪口已经架设到毗邻的江永知青小组的窗口上,一场大逃亡让数千知青逃回长沙,全都重新上了户口,吃上了国家粮。大家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再做了一次长沙人。
为时仅仅两个月,又在半夜里被带着红袖标的人一夜之间全部注销了。来得是这样的突兀,去得又这样倏忽,许多人还来不及高兴,又成了“黑人”,再次成为被驱赶的对象。
这一场闹剧,留在我心里的阴影一直没有消散。以至到一九八九年上山下乡运动终结,我回城参加工作之后,有几次半夜还从梦中惊醒:
戴红袖标的人来了!我的户口又被注销了!
江永的知青朋友,你们是不是也和我有过同样的噩梦呢!
二0一一年九月二十四日于长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