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4年秋,我们进入四年级的新学年。我交出不再担任学习委员的辞呈,班主任“挽留”几句后,很快应允。当了12年(小学6年,初中3年,中专3年)学习委员的我正式“去职”。“反动文风”的另两人:一位女强人,曾是校学生会部长,另一位当班主席的男生,都在新一年的选举中不出意料地“落选”了。236号,即第一个批判我随意“唱歌”,后又在批判“五股黑风”中表现积极的同学,顺利地接任了班主席。
贯彻阶级路线。因绝大多数出身贫下中农,四个出身“上中农”的同学成了“贯彻”的对象。一是上述女强人;二是另一股黑风,“恋爱风”的“首恶”;三是老实巴交的陈同学,留任当一名小组长;四是——忘记了。反正都不能当“干部”。
经过重新“洗牌”,新学年折折腾腾开始。我们三个“反动文风”的同学明显沉默和低调,互相不交谈不接触。后来听说,“高层”也曾暗示女强人有反动日记。她既不承认,也不上交,自始至终没有半个字的检讨,比我成熟和坚强多了。(她长我四岁)
我发现同学们对我的态度明显冷淡。有的本就讨厌我,有的害怕被人得到什么“串通”的口实。在“开玩笑”的打闹中,某几个同学对我的当胸一拳或劈头一掌分明比过去沉重,好几次痛得我掉了眼泪。
一天晚饭后晚自习前,大家又在宿舍里打闹。不记得谁动议将我绑起来,立刻附和。尽管我拼死挣扎也难敌七,八个人的“集体的力量”。最后是将我双足足踝绑在双层床的上床,将我的头肩部放倒在下床床面,倒吊如待宰的羔羊。嘻哈大笑,其乐无穷,及至晚自习铃响,一窝蜂跑向教室,留下我一人在宿舍“受刑”。
我在无法自行解脱的情境下,想了很多,想得很深很远。我觉得这超出了一般“生活玩笑”的善意,隐喻着“政治玩笑”的某种“恶意”。十多分钟后,吴同学走回宿舍将我解开,我让他先回教室。
全校同学都在晚自习,安静得有点可怕。没有围墙的学校与周围的农田,山地,水塘,农舍融为一体。是一个雨后路面湿滑的晚上。我又急又气又委屈,突然想到该回家,回到母亲身边去了。
没拿一件行李,没让任何人看见,我走出学校,沿黑暗的乡村公路经3小时步行,赶回了家。母亲从不过问我在学校的事,即使晚上10点多回家,也不问原因,只知道高兴。
第二天大早,我还在床上,杨老师就来了。看到完好无损的我,似乎长吁了一口气,小声说(有意不让我母亲听到):真犟呵,怎么样,休息一下,下午回学校。啊。说完立刻告辞。母亲照例说:还冒吃饭吧?吃了饭再走!
回到学校我才知道头天晚上是如何“炸锅”的。晚自习不见我的人影,宿舍,食堂,厕所遍寻不着,杨老师急了。大家坦白了“绑架”一事,杨老师更急。向学校高层汇报后发动几十人寻找。有人说我喜欢躲在什么角落哭泣,有人说我恐怕会想不开,去干“那个”事......于是打着手电筒到处喊,在水井山塘边步步为营,细细搜索。折腾到深夜。因我瘦弱胆小,没有一个人想到我会夜行30里跑回家。
这一夜,杨老师一定没有睡好。那几个绑架我的同学也一定没有睡好。
这次“事件”的“善后”是:我离校一天不算“旷课”,除“太犟”外没有任何批评;严重批评了那几个“开玩笑”的同学。
我不知道,在“个人史”的这一次,算胜利呢还是失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