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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婆母

 

我 的 婆 母 

 

 

我的父母都是县城里省级中学的知名教师,父亲教高中数学,母亲教高中语文,在那场史无前例的文化浩劫中,19667月母亲被学校工宣队带领红卫兵学生活活地折磨惨死!年仅45岁。父亲被打成牛鬼蛇神遣送回邵阳老家劳动改造8年!

1969年,15岁的我害怕跟着父亲回老家,独自下放到浏阳东乡偏僻的大山里,其他的知青一年半载后都地陆续走了,留下我孤独地在大山里生活劳作着,由于家庭出身不好,我成了10年农龄的老知青,招工无份、回城无门、在极度绝望的情况下,我与当地农民结婚了……

我的婆母叫刘桂兰,因为我自己的母亲在我很小就去世了,她便是我和善可亲的妈妈了。虽然她离开我们已经15个年头了,但我至今仍放不下她的音容笑貌,我们相处25个年头,感情融洽,形同母女,从未红过脸。记得我刚到她家时,她给过我太多的温暖,使我感动。她每次只要听说我想离开就会泪流满面不思茶饭。就这样我出于感恩出于对她的眷恋,最终在她家长期住下了,做了她的儿媳妇。

山里人穷,娶媳妇都要花钱买,当时是要“三个六”即六十斤鱼肉、六十块钱、六身衣服。我到她家时,只给我做了一身棉衣棉裤,当作我的全部彩礼。我知道她家穷,有六个儿女,两个大女儿早已出嫁,老三当兵走了(我的前夫),家里还有三个儿女和老俩口,加上我共6人。山里都是梯田,蓑衣丘、斗笠丘。田里的水冷得浸人,气候无常,大多田只能种一季稻,粮食产量低。生产队每月按工分发的粮食不够家里半月吃,所以要多种些红薯、蔬菜来充饥。山里人都是烧柴火,用木甑蒸饭吃,每天早晨蒸好一甑饭全家人要吃一天。那时饭甑里几乎看不到白米饭,都是红薯丝为主。偶尔家里来客人或过年过节,才会吃到白米与红薯丝各半的饭。尽管家里苦,但婆母对我却格外关心,家里的母鸡生了蛋,她会隔三差五地在饭甑里用饭碗蒸三个蛋,然后小声地把我叫到厨房的柴角旁,叮嘱我赶快趁热吃了。因为厅屋里还坐着一个6岁的小姑子没有吃。首先我很不习惯,可后来竟习以为常了。

婆母长得矮小,但很精明。家住在半山腰(小地方称摇前排),是用泥土垒的几间破旧瓦房,据说还是他们五十年代从江西逃难过来没房住,山里人少,队上接纳了他家,就腾出几间空破屋让他们住的。经过很多年的修整,终于不漏水了。婆母每天要到一里开外的泉水井挑水洗衣。一日三餐的饭,喂猪种菜,几乎家务活全部包揽。她的娘家早就没什么人了,听说她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去世了,跟着江西叔父长大的。农村讲究要有娘家的脸面,所以她拜了一位远房刘姓为娘家,俗称“外氏”。她喜欢走亲戚去江西,但凡有酒吃总喜欢带上我去,一来有个伴,二来好在诸多亲戚面前炫耀一番她未来的媳妇。只要听到大家众口夸她真有福气时,她喜笑颜开,满足之至。跟她走人家是件苦差事,到江西要翻过一座高山,几十里的山路,走得我气喘吁吁,但婆母兴致极高,总是走在前面。上山的路是用小石块填的,由于人烟稀少,山路两边的冬茅草压下来,阴森森的,时不时传来几声狼嚎野猪叫,令人毛骨悚然。

婆母很善良。我们住的地方离江西万载县黄茅镇只隔一座山,那边的生活更苦,连红薯都没有吃,经常有挑着箩筐过来买稻谷、红薯的人。他们总喜欢绕道到家喝口水蹭餐饭吃,婆母已经熟知经常有人来,所以每次出去干活不关大门,只把小栏栅门带关,防止鸡鸭进屋拉屎。尽管家里粮食少,但凡有来家的客人,总是笑脸相迎,倒茶装烟(旱烟),多煮些米,留他们吃住。时间长了,来的人更多了,有很多次家里没有早饭米,是婆母悄悄打发阿公到别人家借两升米下的锅。

婆母没读过书不认识字,要记账就用黑柴火在墙上画“正字”。她卖烟笋、卖鸡蛋的几角几分钱从不舍得自己花,用一块蓝花布严实地包裹起来,放在枕头下,等到凑够一块钱,就到供销社拿着布票扯上两尺布,是为家人做鞋面用的。

婆母会唱山歌,虽然声音不算好,有事冒事也会哼两句。晚上夜深人静在煤油灯下纳鞋底,我坐在旁边学做布鞋时,就会跟着她学唱几句山歌。客家人的山歌只是歌词不同,音调千篇一律,我渐渐地学会了许多山歌,每逢山里砍柴火害怕时,就会用山歌驱散绷紧的神经。

婆母能喝酒。山里人缺粮,自然很看重酒。如果有酒喝,那是非常荣幸的事。她常说酒中自有半分粮,人的命里注定有几十缸酒。山里人的酒是用谷子或红薯酿造的,家里的酒用瓦壶罐装着,有时她酒兴来了会自己用碗斟上喝几口光酒,然后红光满面屁颠屁颠地挎着背篓寻猪草去了。我记得大儿子出生满月时,在酒桌上,她用筷子蘸着酒一边往他嘴里放一边说:以后你有喝不完的酒啊!

婆母会缝纫。她和家人的衣服都是自己亲手缝制,用一把磨得光滑的老树木尺裁剪。她最擅长做老式布扣衣服,裁剪完后戴上老花眼镜,用手工一针一针缝制,她做一件大人衣服只要一天加上一晚。记得最有趣的是,阿公穿的是吊裆豪头裤,裤头7寸长,裤脚水桶大,腰身对折,穿在身上用布筋捆牢的,不管冬夏反正式样不变。做这样的裤,她一天可以做三条。她做衣服总要我在旁边看,后来干脆要我拿剪刀裁布。我第一次裁那种吊裆豪头裤时,在裤腰上方少裁剪了五公分,结果阿公穿着新裤去喝喜酒,走山路时裤子老掐腿,迈不开裆,回家后赌气,再也不肯穿那条新裤了。

婆母爱整洁。她经常穿着干净的对襟布扣衣服,就是衣服烂了,都是用本色布整齐地打上补丁。她有一件白色纺绸衬衣,平时折叠在柜子里舍不得穿,只在走亲戚时才会穿,有一次衣服上沾了油渍洗不掉,她用米汤浸泡了一天。山里人没有洗洁粉,洗衣服多用茶枯水,洗出来的衣服光亮稍带茶香。洗头发的水是用早稻杆烧成灰后,用布包裹着放在木桶里,用开水浸泡后再洗头,最后还要在水里放上几滴茶油,这样洗出的头发放着油光。常有人调侃她:“蚂蚁上去都要蹭拐杖”。

婆母一辈子没与人吵过架,但是与她自己的老公却没有多少语言交流,经常生闷气。他们分房住了几十年,有时还赌气住到女儿家去。我虽不清楚原因,但我知道他们俩的性格差异是很大的,这也许就是婚姻的悲剧所在吧。

婆母爱孙子。她晚年任劳任怨地操劳着孙子女的事。我作为一个母亲,是不称职的,为了自己能无牵无挂地工作生活,我把孩子们都丢在农村,交给婆母带,使他们成为农村中的留守儿童,没有得到很好地教育培养。我到现在还在自责,这是我这辈子最遗憾最后悔的事。但婆母带养孙儿孙女十分尽责尽职,所以我的儿女虽然有了自己的工作事业,但都继承了她的品格,成为了生活朴实工作认真的人。

婆母极易满足。我每次为她买些补品,买几件新衣,她总是挂在嘴边,逢人就讲:“我媳妇妹子又买东西给我了!”这是我从乡亲邻里那里听得最多的表扬。

婆母走了,来不及看孙媳(婿),来不及抱玄孙!每当我看到儿孙们欢聚一堂的时候,就会想起我那辛苦拉扯孩子长大的婆母。婆母啊,是您的大恩大德才有孩子们的今天!我感激您!我虽然与您的大儿子离婚了,但那是历史造成的悲剧,不能责怪他人。

婆母,我为您家尽到了责任和义务,我为您二老披麻戴孝养老送终,我把您的几个孙子孙女抚养成年成家立业了!他们很孝顺很争气,我很满足。现在我也老了,我会在有生之年尽我所能辅佐他们。尽量不给他们添麻烦,让他们过得幸福美满。

婆母,安息吧!我永远是您的好女儿!

 多好的婆母啊!只所以楼主对婆母有如此深的情感,才能如数家珍般道出婆母那善良和宽厚的人格。婆媳关系是个很老的话题,能有这样好的婆媳关系也是双方能互相理解、互相支持的结果。拜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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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2# 王幽 谢谢王幽的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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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1# 大姐姐

 

      婆媳情深,于艰难时互相帮衬渡过了那最为黑暗,最为凄苦的年月,犹如苦海行舟的两个同舟共济的苦命人,这个时候结下的情谊是最为可贵的,在风雨飘摇之中同心协力操持着这个家需要付出多大的心血与努力,感叹你们情同母女的亲情,欣赏你的好文!

 

           前两天读过你写母亲的帖子,怎么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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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4# 西岭望雪 谢谢西岭望雪的关注!人间真挚的关爱是最打动人心的,处在困境中给予的温暖能让人感受一辈子。

    关于描写我母亲惨死的文章已经删除了,因为“隐士安”的建议很好,把它分成两篇文章来写更有力度。再次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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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5# 大姐姐

    当年许多乡下成亲的女知青都有比其他知青更多的波折。姻缘散了,还记得善良的婆母,不容易。

日月出矣,灯火不熄,不亦劳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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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描绘了一位农村纯朴善良的妇女,栩栩如生的形象,在朴实无华的文字中凸显,作者出手不凡!

   有这样的婆母,在凄然的下乡生活中是一种福气了!我们其实在农村中见到许多这样的可爱可敬的人,只是不能如作者一样写得如此动情动人!这样的朴实文字,我竟然刚刚读到!可见多么孤陋寡闻。对比作者的另外几篇,我以为这一篇堪称记人散章的佳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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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6# 老灯火

       当年许多乡下成亲的女知青都有比其他知青更多的波折。姻缘散了,还记得善良的婆母,不容易。

 

    谢谢老灯火的关注!善良淳朴总是那么让人怀念,我们之间的母女情深怎能忘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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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7# 天马山人 对比作者的另外几篇,我以为这一篇堪称记人散章的佳构!

 

    谢谢天马山人的关注跟帖!这位母亲是我在最艰苦的环境下,给予我无私的母爱,虽然我与他的儿子分手了,但她在我的心目中永远是母亲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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