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乐园
记得在读小学的时候,我最喜欢到三姨家去玩。三姨是妈妈的结拜姐妹,她的家座落在风景幽美的桔子洲畔。星期六晚上,妈妈告诉我,明天去三姨家。我激动得一夜没睡好,因为那里是我童年的乐园。
第二天一早妈妈带着我来到湘春路口的河边,那时候湘江上没有大桥,只有轮渡和木划子。为了好玩些,我们租乘了一艘小木划。小船载着我们先横渡过江面,然后沿着桔洲的岸边慢慢向着洲的南头划去。太阳暖暖的,江面闪烁着鱼鳞般的光波,和风吹来阵阵油菜花的清香,蜜蜂如痴如醉地忙碌在黄灿灿的花丛中。岸边的柳条像垂钓似的探下水面,轻轻拂过我的脸夹.双桨划开碧水打着节拍慢慢悠悠地送小船逆流而上,让我赏尽沿岸的风光。不知不觉中六七里的水路就荡完了。木划停靠在岸边,一条踏出的浅色小径向上伸向一排木栅栏,我抢先跑向栅栏的小门,栅栏上爬满兰色的牵牛花,在大树的阴影下透着幽幽的情调。三姨那带点洋味儿的二层楼小木屋就掩藏在栅栏和绿树的环抱中。
三姨的丈夫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德国老人,他可真有眼光,居然选择了这样一块风水宝地,筑了这样一座漂亮的西洋式的小窝。真巧,这老头的形象很像前苏联的生物学家米丘林,也爱好园艺。他在木屋旁边经营了一块出色的菜地和花园。菜地种了不少蔬菜,我印象最深的是西红柿,又大、又红,咬一口又酸又甜。花园里面花木扶疏,五彩缤纷,绚丽多姿。花、叶在阳光下闪烁着灿烂的色彩,温馨而甜蜜,真像一幅绚丽的印象派油画。
吃午饭的时候,三姨端上了多种新鲜菜肴,令我最难忘的是西红柿炒鸡蛋,那个鲜香味儿,至今还记得。按现在的时髦话说,这一桌可全是无污染的绿色食品,味道好极了。
三姨家还有一个吸引我的地方,精致的书柜里除了一些我看不懂的大人书还陈列着几十本花花绿绿的小人书,大多是神话童话故事。我在屋外的童话世界里玩够了,就进屋又赞进书本里的童话世界。现在回想起那种快乐和享受依然还令我陶醉。那里的确是我童年乐不思归的乐园。
我二十岁时赶上知青下放农村,在外漂泊辗转二十年后于85年又回到了故乡长沙。此时,我唯一的亲人母亲已辞世十五年。有一天,我再次踏上久违的桔洲去寻找儿时的乐园,已经不认识路径。桔洲靠东城区的一侧修了一条简易马路,可以开汽车去桔子洲头。显然,原来一上岸就可到达的三姨家肯定是拆掉了。凭着感觉在那么一段区域去向一些老住户打听,还很容易就打听到了,因为嫁给一个德国人的三姨全洲只有一个。我在邻居的指引下来到了两间屋前,我惊愕了,一片菜地中的两间破旧民房,就是三姨的家。我敲开门,一个满脸皱纹老态龙钟的三姨出现在我的眼前,岁月不饶人哪!这那还像三十多年前那个漂亮的三姨,这那还像三十多年前那个美丽的家园。通过交谈我知道了这三十余年来三姨家的变化。文革开始后,德国老头带着他的儿子回德国去了。三姨因为有前夫的两个儿子却不能离开,再说当时的政策也不准许她出国。三姨的前夫是资本家,离婚后又嫁了一个外国人,文革时叫里通外国,这样的出身和背景在文革时期肯定是在劫难逃的。大儿子在中学被斗,二儿子在小学当老师,批斗时挨打致死,三姨所受磨难和打击就不用说了。拔乱反正以后,大儿子恢复了中学教师的工作。后因身体不好,五十多岁时,随上海籍的媳妇和女儿去了上海的一个县城。好在三姨还有个亲妹妹,就住在附近,天天都能来照顾她。经济上就靠在德国的小儿子每月给她寄点钱维持最低的生活。听说这小儿子怪三姨没有跟着他和父亲去德国,误解记恨在心,一直没再来看望过她。德国老头回德国没几年就去世了。
三姨现在住一间八平米的小房,外加一间四平米的偏屋是厨房。屋内有一张挂蚊帐的单人木床,一个两屉桌,一只旧木箱,两把木椅,唯一的奢侈品是一台十二寸的黑白电视机。我在屋里屋外转了好几圈,怎么也找不回那记忆中的绿色乐园了。我走到江边,凝视着一艘艘逝去的远帆,飘缈如雾的波光上,闪烁着沧海桑田的万千碎片。时代的风吹走的历史的帆,越来越远,永不复还。我若有所失,过去的风景宛如隔世的梦境,心中不免一阵苍凉凝重。岁月如尘,已经轻掩了一段陈年的故事。
我想,自然的环境如不遭人为的破坏那该多美!人文的精神如不遭受人为的摧残那该多好!当下桔子洲正在开发建设,原有的桔洲乡间野趣不可能阻止现代化的进程,但请人们不要忘记,在建设新景区的同时,尽量给桔洲留下点人文和自然的东西,让破坏和摧残成为过去,让真、善、美永驻人间的乐园。
写于2004年4月
修改于2008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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