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抢”时,抢收便抢种。昨天还黄灿灿的稻田,今天已是浅水一片。 fficeffice" />
湖乡没有耕牛,主要农具是铁搭,类似四齿耙,不同是四股之端各有铁角。铁搭因四股端的铁角形状不同有满封、套封、平齿、尖齿之分类,满封、套封用于水田翻耕,而尖齿、平齿大多用于旱地耕作。为何号称“鱼米之乡、丝绸之府” 的湖乡却从“犁耕文化”倒退到了“锄耕文化”?据说从南宋以后,由于人口的迁移、增长及多熟制的推行,导致的土地零细化。江南地区能够用于饲养耕牛的土地日益减少,平时耕种,人力足以胜任,故耕牛的饲养尤少,几云绝迹。而铁搭更能适应江南地区粘重的土壤耕作环境。于是,农业生产出现了一种简单化趋势,即人力代畜力。
今天插田,吃了早饭,男人们分成翻田、耙平二拨。以队里老人的“生活架式”:人侧立,挺直胸膛,左腿在前膝略弯,右腿距左腿二个脚板远,形成时时欲进的姿态。当年有部电影《朝阳沟》就很生动地描述过,“左腿绷,右腿撑”。瞅着二行、三蔸稻蔸的前面,左脚向前,挥动带片状圆齿尖的套封铁搭,挖下顺手一拉,使泥土翻转,把稻蔸压在下面,随即右脚跟上。挖到田头后,边退边削平耙散,使块状田泥松散开来。干耙平活的大都是有经验的人,这是“技术活”;他们要把翻过、削耙过的田再整理一遍,边耙平边退。作耙平活要心中有数,眼观四面,削高补低;倘若田里高低不平,水面就不好控制,秧苗会因过干或浸水太深而不发蔸。
依照队里老人的“生活架式”其实彼有道理。“生活架式”的重心偏前,挖时左脚向前,有个冲力,迫使你的铁搭在前面寻到个“支撑点”,于是挖下;右脚跟进,身体回缓,有一个“寻找平衡”感,于是顺手回拉,使田泥翻转。“生活架式”有个节奏,只要你找准点,跟上“拍”,还真的能挺直胸膛来。
这个“拍”,就是歌。宋元学者胡仔曾说:湖州“舟人樵子往往能歌,俗谓之山歌,即吴歌也。”,湖州山歌内容非常丰富,有山歌、田歌、茶歌、棹歌、渔歌、菱歌、织歌等,祭祀、采茶、养蚕、捕鱼、作田、划船都要哼上一曲。湖乡好“拉歌”,基调很简单,七字一句,二句、或四或六、甚至八句为一段。据说源于“茶馆小调”,内容大都是乡俗俚事。会哼唱的人多,常唱的歌词几乎人人都会唱上三五段。作事久了,有人就“起哄”。领头“拉歌”的自然是嗓门亮的,铁搭一撑,咳上一声,歌声便在田里响起。有人领便有人跟,此起彼伏,有时还二三人一起跟,关键段子几乎大家一起唱,煞是热闹。
我听过最长的歌叫《游南山》,说一个叫张三娘的姑娘坐船游玩湖州城乡,歌中几乎唱遍了湖州的风景名胜。《游南山》很长,唱完基本要半日时间,大多时收工的路上还歌声不断。最热闹的歌叫《古人说》,大多是《增广贤文》里的句子。领头人往往会先加上一句“古人说”,再唱“近水楼台先得月”;马上会有人接,“向阳花木易为春。”
热闹是热闹,但与大好的革命形势不相符。就说《古人说》,什么“命中只有八合米,走尽天下难满升。”什么“当路莫栽荆棘树,它年免挂子孙衣。”宣扬的全是“封、资、修”的一套。“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它就不倒。”大队革委会决定用“无产阶级革命歌声”占领“广阔天地”,这光荣的任务落在“知青”身上。
不就唱歌吗?“知青”们信心不说百倍,十足是肯定的。可是,不到一天,完成不了。为什么?原因还不好说。(没有歌,没有合式的歌。这话能说、敢说吗?)为什么说没有合式的歌?
农业劳动是最直接的体力活动,体力活动所产生的“劳动歌”是有最简明的节奏。这个节奏基本点就是“1、2、3;1、2、3;123、123、1、2,3。”“吴歌”如此,七字一句,二句一段。《游南山》唱段唱时为“扳艄、一、橹;进、新、桥;米行街、(米行街)、上、闹、吵吵。”“生活架式”也跟着这个节奏,合上“节拍”,挖、翻,略停,又挖、翻……“革命歌曲”雄壮有力,鼓舞斗志;开会、行军、表演唱都行,就是节奏不适应农业劳动的最简单的重复动作。在田里唱歌,五音不全,从湖州“跑”到苏州、上海,只要基点在就行。“拉歌”是你唱我和,就是唱二三段,分把多钟,旁边的人会把铁搭“越界”,把你的活“带”上。唱“革命歌曲”,和的人少,场面就不活跃。你低着头唱,别人听不清,当你在“扯白话”。你高声唱,合不上“节奏”,有人“起哄”要你换支歌;来首“知青”最拿手的《听妈妈讲过去的事情》,饱含深情唱到一大半,你赶紧闭嘴吧——社员们已作了一大截事,就你孤零零在田当中象个“戆头”!
最后,大队革委会决定,都不唱。于是,田里便没了歌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