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访丹顶鹤的故乡
2010年9月14日,心满意足地结束了内蒙旅游,我们从呼伦贝尔盟的首府拉合尔乘火车前往黑龙江省的省会城市哈尔滨,准备从哈市乘飞机回家。我们经过的这条铁路就是已有百年历史的“中东铁路”,它由沙俄在我们的国土上修建,这条铁路的每一根枕木都记得苏俄的枪炮和日寇的铁蹄,洒下过抗俄、抗日英烈的鲜血。列车要经过的牙克石、扎兰屯、江桥、大庆都是我心仪已久的胜地。在火车上得知将要经过齐齐哈尔市,我当即决定在那里下车停留一天。因为我早知道齐齐哈尔不仅是黑龙江省的老省会、东北重镇、工业基地,还有扎龙湿地公园——丹顶鹤保护区,还有在我心灵深处对于这个从未到过的遥远城市一种潜滋暗长了几十年的思念情结。
到达齐齐哈尔还是清晨,朝阳照耀着繁荣不再的城市,拦了一台出租车直奔扎龙,心早已飞向那片远离尘嚣的净域。扎龙湿地是东北难得的一片大泽,丹顶鹤的主要栖息地。全世界现有丹顶鹤不到千只,以扎龙湿地为家的就有近一半。虽然每到冬天沼泽冰封,丹顶鹤都会迁徙到江苏的盐城地区越冬,但一到春天,它们又会振翅北归,回到赖以生存的家园生儿育女,过着自由自在、与世无争的生活。从小对丹顶鹤有好感,学过许多与它有关的成语:“闲云野鹤、梅妻鹤子、鹤汀凫渚、鹤发童颜、风声鹤唳、鹤立鸡群、松鹤延年、鹤鸣九皋”等等,不胜枚举。“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唐代诗人刘禹锡的佳句是我认为写得最好的咏秋诗。在传统文化里,丹顶鹤是吉祥、忠贞、长寿、高雅的象征。长沙有白鹤泉,武汉有黄鹤楼,杭州和徐州有放鹤亭。不过除了在动物园,我还从没有见过丹顶鹤,更没有见过在野外蓝天自由翱翔的鹤群。
蔚蓝的天空下,连绵起伏的芦苇一望无边,让我想起南洞庭湖的水乡风光。乘一只景区的小艇驶进曲曲弯弯的水道,四周静悄悄的,耳边只有芦苇在湿润的微风中悉悉索索地絮语,阳光从茂密的芦苇间隙中照射水面,清澈见底,水中碧绿的水草与活泼的游鱼相映成趣,水面漂浮着耀眼的绿萍和红菱叶,偶尔会有一只惊起的水鸟扑棱着翅膀贴着水面飞远,打破晨雾中的寂静,留下一长串涟漪波纹。间或可以看到渔人在水滨垂钓,也是静静地,悄无声息,怡然自乐。
弃小艇登岸,是放鹤表演区。公园饲养有上百只丹顶鹤,每天两场为游客放飞表演。先我们而来的不少游客已在草亭中等候,等候着鹤群高飞那个放飞心情的时刻。
一声高亢清亮的啼鸣倏然划破长空,鹤群展翅腾空,姿态优美地掠过我们的头顶,在半空中盘旋,只在想象中的壮观场面展现在我们眼前。洁白无瑕的羽毛、漆黑的羽尖和尾翼、修长的脖颈和喙,在蓝天背景的映衬下,那么亲切、那么和谐。心仿佛随着鹤群而起,翱翔天空,俯瞰大地,感受到轻松舒畅,心境像雨后的晴天澄澈透明,人世间种种不快与烦恼消失得无影无踪。
鹤群收敛翅膀降落在不远处的沙洲上,这些可爱的精灵们毫不惊恐,不慌不忙、大摇大摆地踱起了方步在水边觅食,时而停下脚步,骨碌骨碌转动眼珠打量着好奇的游客,似乎在迎接远道而来的客人。它们大方地与游客合影,但绝不容许碰触它的身体哪怕是摸一摸它珍爱的羽毛。吃饱饮足,它们开始挥动翅膀起舞,优雅舒展的姿态是“鹤翔庄”、“五禽戏”练习者们效仿的榜样,然后驯服地跟着饲养员列队退场。游客争相投食合影,这的确也是一生中与丹顶鹤亲密接触的难得机会。
优美的环境养育出美好的心灵。在扎龙传颂着一个真实的故事:这里曾经有位女孩,她的名字叫徐秀娟,她的父亲是扎龙自然保护区的养鹤工程师,徐秀娟大学毕业后带着两只天鹅到越冬地盐城保护区工作,有一天这两只天鹅没有按时归巢,徐秀娟在沼泽中找了两天两夜,她滑进沼泽,再也没有上来。归来的两只天鹅常常守护在滩涂徐秀娟的坟头上,而远在扎龙的另一只被徐秀娟救过的丹顶鹤也一天到晚向着南方悲鸣,不久郁郁而终。音乐家根据她的故事写了一首感人的歌《一个真实的故事》:“走过那条小河,你可曾听说/有一位女孩,她曾经来过/走过这片芦苇坡,你可曾听说/有一位女孩,她留下一首歌 /为何片片白云悄悄落泪 /为何阵阵风儿轻声诉说 /还有一群丹顶鹤轻轻地轻轻地飞过……”女孩离开我们已经二十多年了,但这首忧伤的歌让更多的人记住了这位善良的女孩,那是浊世中一颗纯洁不染的心灵。凭吊这位女孩,这也是促成我来到扎龙的一个原因。
我与齐齐哈尔还有过一段久远的缘分。37年前,我在湘西的一个县剧团工作,剧团排演歌剧《艳阳天》,这是一部根据同名小说改编、描写农村合作化的舞台剧。剧中有一个角色是男主人公才六七岁的儿子,剧团正为没有合适的演员犯愁,我们团的魏老师和同事素面姑娘在集市上遇到了一位刚进小学的小姑娘,小姑娘生得胖墩墩的,一头齐眉短发,一对圆溜溜的大眼,长长的眼睫毛一闪一闪,一口纯熟的普通话,特别可爱。她的名字叫梅雨,父母是正在湘西修建枝柳铁路的职工,父亲是技术员,母亲是护士。她出生在贵(阳)-昆(明)铁路线上的水城,水城是个多雨的城市,他的父亲多半也读过不少古典诗词,遂从“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中化出了这个富有诗意的名字。经过与她的父母商量,小梅雨成了我们剧团的临时演员,用白毛巾把短发一包扎,穿一件对襟小褂,握一杆红缨枪,活脱脱一个可爱的小男孩。我在剧中扮演男主角退伍军人肖长春,梅雨扮演我的儿子“小石头”,素面姑娘扮演关心我俩的妇女队长焦淑红。
这台戏一炮打响,“小石头”的一举一动、每一句台词牵动着观众的喜怒哀乐,梅雨跟着剧团演了不少地方,赚了观众不少掌声和眼泪,也成了全团人人喜爱的心肝宝贝。关心最多的是魏老师和素面朝天,不光要管她的服装、道具、化妆、上下场,平时还要照料生活和辅导学习,虽然请了假,也不能拉下功课,得让她父母放心啊,晚上也是素面带着小梅雨睡觉。这孩子特机灵,台上叫我“爸爸”,台下叫“叔叔”,绝不混淆。相处久了,有次在后台逗她玩,她忽然失口叫我一声“爸爸”,我故意问:“你刚才叫我什么啦?”小梅雨愣了一下醒悟过来,也不搭腔,嘟起小嘴,扑闪着大眼,攥紧小拳头捶打我,小脸羞得通红。乐得我哈哈大笑。
好景不常,小梅雨的父母要调回齐齐哈尔工作,就像丹顶鹤总要飞回故乡。临走前,他们特意借来照相机为我们拍了许多剧照,又邀请我们到他们的临时宿舍吃饺子饯行。那顿饺子印象太深刻了,在那低矮温暖的窝棚里,梅雨的父母还请了位帮手,用自己腌的白菜做的馅,一个一个指头大小的饺子包得像是工艺品,味道鲜美得至今难忘。
小梅雨走了,一别三十多年,但她总在我的心坎里,孩子,你过得好吗?你是不是像你的父母一样,也成为了铁路建设者,像丹顶鹤一样冬去春来、飞来飞去呢?从扎龙回到齐齐哈尔,离开车还有两个钟头,我傻傻地伫立街头,注视着一个个经过身边的行人,想要认出其中有不有长大的梅雨,期盼着奇迹出现。虽说“女大十八变”,算来她也该有四十出头,有了自己的爱人、自己的孩子,但轮廓和神气应该不会变。如果真遇到她,他还能认出我吗?她会再叫我“爸爸”或“叔叔”吗?望穿双眼、扭痛脖子、几番兴奋又转而失望,“过尽千帆皆不是”,奇迹终于没有发生,在一个几十万人的大城市里要想路遇几十年不见的故人的可能性概率太低了。更遗憾的是他们送给我的剧照,保存了三十多年,常常翻出来看看,因为担心丢失损坏,去年特意从老相册里拿出重点收藏起来,却反而找不到了。我想我是把它藏到了心的哪个角落里,所以找不到,要不怎么几十年了,那胖墩墩的形象、笑吟吟的眉眼还那么清晰呢?孩子,我到过了你的故乡,丹顶鹤的故乡,也算如愿了。祝你幸福、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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