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烈的怀旧情结驱使我今年仲春坐上了长途汽车,不远千里去我当年插队所在的农村寻找曾经流过的岁月、逝去的青春。千多公里的全程高速公路把我送到了当年插队的邵阳县一个小镇(那时叫公社)。下了车发现镇到生产队去非常便捷,有各式交通车随时候客,为了欣赏品味公社到生产队这三公里的景致变化,我选择了坐慢慢游。
艳阳高照,和风融融,慢慢游悠悠地行驶在平坦的水泥公路上,我的心情大好,一路凝眸细眺,边看边回忆。我在这三公里小马路上曾洒过无数的汗水,留有数不清的脚印,从生产队到公社走了多少步都数过,熟悉不能再熟悉。从这条路走出去已三十多年,现在却无从去辨认她的原貌。印象里马路两旁的旧农舍已无一存在,眼帘中一座座农家式的小洋楼断断续续鱼贯而入。那时候这条曾经磨穿我多少鞋底、拐来弯去二车道宽的泥沙小马路,到处是坑坑坑洼洼。一个生产队连一辆手扶拖拉机都没有,更别说农用运输车。我们送公粮,买化肥都是肩挑。
放眼马路两旁旷野,绿油油的全是茂盛的禾本科野草,我心里直犯嘀咕:记得插队那段岁月这田野里除了少量的油菜、小麦,尽是清一色的绿肥——红花苕子。当年我们有句口头弹:“庄稼一支花,全靠肥当家。”难道“收多收少在于肥”的道理不中用了?
非常幸运的是在生产队与当年民兵排长、族内堂哥更宝邂逅,实在侥幸。庚宝夫妇随儿子在珠海办饮水厂,上世纪九十年代就出去了,时或偶尔回家一次。一对好兄弟、好朋友几十年后忽然旧地相逢,欢喜不尽,自然在他家吃饭。
生产队的旧民居是沿古驿道相向而建的一条街道,祖祖辈辈沿袭着住,街道是青石板铺的,聚居五个生产队近两百户人家。当年一个生产队都没人建过新房,有些人口增长快的人家只能是半边灶屋半边床。现在沿马路两旁排列了一栋栋农家式的小洋房,假马路为街形成了一道新街道,古色古香的老驿道街道只有上了年纪的老人在住,年青人都搬到新街道来了。更宝在马路南边兴建了房屋,老房子赠给弟弟了。在他家新屋前坪里,集聚了一坪闻讯而来的昔日熟人,大家晒着暖洋洋的阳光,沐浴着和煦的春风,啜着清香的绿茶,聊着昔日的轶事逸闻,其意甚惬。闲喧中我问到为何田里长满野草而不种绿肥,淑芬说,现在都用工厂产的混合型猪饲料喂猪,不用煮潲,以前一户只养一头猪,现在一批可养十多头或更多,四个月就可出栏,长的比大集体时养一年还重。猪粪里的养分全面而又丰富,是最好不过的有机肥。还有各色成份的化肥也要有尽有,不再是你在生队那会既少农家肥,又缺化肥。不缺肥的情况下让水田冬休,任其霜雪风化,病虫害基数大为减少,对来年水稻生长很有好处。”“以前你在我们生产队时,提出的口号是跨‘钢要’,还记得吗”。“当然记得,‘钢要’是双季亩产八百斤”,“对,现在是一季就亩产千二、三百斤,两季产稻谷二千二三,你以为不种绿肥是现在人懒吗?”淑芬话里略带嘲讽,还是老脾气,刀子嘴不铙人。我不由的脸红了:“啊,了不起!”,“还是邓小平说的好,科学枝术是第一生产力,听说杂交水稻之父袁隆平快搞出一季两千斤的新水稻品种了”。“科学家万岁,袁隆平万岁”,大家由衷地欢呼。
我看了看淑芬,恼她刚才不给我留情面,就想要回赠几句,见她穿着粉红的外套、高跟皮鞋,戴着铂金项链,大耳环,立即灵感来了。便笑嘻嘻地说:“三十多年未见面,青素妹还是青春未老,赶明儿还可坐回大花轿。”青素眼珠骨碌碌转了转,明白了我话里的意思,立即反唇相讥:“怎么了?就许城里人打扮,农村人就不行?年青人有自然美,老人家有包装美嘛。现在不再是凭票证供应的年月,各色装饰品琳琅满目,我们用在打扮上这点钱又不是没有,跟着年青人赶赶时髦,也搭回末班车啊”淑芬叽叽喳喳一大套逗的大家哄堂大笑。倒是我一时语塞,真不相信五十多岁的农妇比我还新潮。联想到为喜儿扎红头绳的扬白劳;文革期唯一时髦的军装服和千人一样的青蓝色;几代中国农民的缩影聚集心头,生出诸多感慨。
嫂夫人中饭做了六菜二汤。他夫妇都在珠海多年,家里的责任田给其弟、弟媳种,房屋菜园由其兼管,每次回家好象刚出门不久,家里还如在家时一样,显的井井有条。
嫂夫人在珠海生活多年,饮食文化在保留土居习惯上也多有变化。餐桌上的排骨煲莲藕是典型的粤菜,辣椒炒腊肉是湘菜,麻婆豆腐是川菜,啤酒鸭是新潮菜,东坡肉是传统菜……六菜两汤各具特色,或有不同地方风格,或有城乡特色,虽无山珍海鲜,却能集湘、粤、川三地城乡烹调之精华,令人食欲大动,开胃生香。这顿饭让我感受到了浓缩着四十年饮食文化的变化。
我问嫂夫人“你家的田都给你弟耕种,一亩田一年给你们多少稻谷?”嫂夫人说:“改革开放三十年,早已今非昔比了。记得刚分田到户时,一分一厘都争的不可开交。不是社员们小气,实在是除了种田,别无其他门路,我们都是捆着肚子饿过来的人,深知民以食为天的道理,每一厘田每一分土那都是粮食,关系着我们一日三餐的生计。田、地、山到户后村里剩余大量劳动力流动到其它行业,我家三个儿子都在广东,老大搞实业,办饮用水厂,老二、老三都在经商,家里的田自然没法子去耕种,都给了弟弟种。我们不但没要他一斤稻谷,反而每年都要给他一些钱,虽然多少勿论,用句时髦话:以工补农吧”。“记的这里的田都是一类田,公粮都征的比较重的”。“是啊,我们这里的田旱涝无忧,土质肥沃,抓一把能捏出油来,公粮交的多是应该的。”嫂夫人接着说“不过现在国家免除农业税已有好几年了,天经地义的‘作田还粮,生崽养娘’的老皇历不能用了,村民们与全国农民一样,不但不要交公粮,还按田面积得到国家给于一定的补贴,这是盘古开天地以来从没有过的好事啊,若是泉下先人们有知,说什么他们也不会相信的。”
记的我在这里插队的时候,每年送粮谷是生产队一项很重要的事情,公粮加上征购粮、余粮(实际是口中挤出来的节约粮。)占了生产队粮食相当大的比例。社员肚子里油水少、劳动时间长、强度大,一个男劳力一餐能吃一斤多米,够现在吃一天多,所以年年缺粮。
更宝全家人都不在家,家用电器却一应俱全。晚饭后在又有几个朋友来玩,大家坐在客厅里边看电视边聊天,我就问现在农村的文化生活怎么样。更宝说“你在我们队那几年就几个样板戏电影还一年才放映一次,当然是看稀罕。现在家家户户都有电视看,电视里新闻、文体、戏曲、电影、电视剧样样有,随时可看。为了各取所爱,有些人家一户就有几台电视机,对随喊随到的下乡电影、戏曲反而没多大兴趣,只有在做红白喜事时才用来凑个热闹。现在又有了合作医疗保险,听说以后还会有农民退休,大队办图书馆,老年活动中心……更好日子在后头哩!
这次寻忆之旅寻回了当年的人情,感受到了三十多年农村巨变,倍觉快乐振奋,从心底感叹:不虚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