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夏
这几天的暴热让我实在难受,难受得不想动弹,不想做事,不想看书,不想唱歌,不想开电视,不想开空调,不想睡觉,不想出门——可还得出去买菜割肉,尽管不想吃饭。
我的“贱躯”是怕热又怕冷。冬天时怕冷,怕血管收缩脑出血,整个一冬都警惕着,心里巴望着骄阳似火、血脉通畅的夏天,与人争说夏天比冬天好;可又到了夏天,这酷热难当的日子里脑袋就觉得发昏,里面全是一锅煮沸了的稀粥。这股难受劲叫人无处躲藏,只好想入非非赶紧回到冬天去。
空调我无福消受,不到三几分钟就会鼻瓮与喉痒一色,喷嚏共咳嗽齐飞,灵验得很;我宁可如蒸桑拿,在汗水的全身流游中闭着眼睛享受如涅槃般的圣境:稀粥在沸腾,思维已静止……好啊!不好不好,苦也!
无奈之中,又开始胡思乱想。于是想到王令的诗,那首《暑旱苦热》:
清风无力屠得热,落日着翅飞上山。
人固已惧江海竭,天岂不惜河汉干?
昆仑之高有积雪,蓬莱之远常遗寒。
不能手提天下往,何忍身去游其间?
王令的这首诗胸襟气魄真大啊,他又多么富有人文情怀啊!念起这首诗,心境忽然清凉起来。可是又想起他的不幸——27岁贫病而死,就觉得天道不公。一个这么有才华又勤奋的知识青年,这么就让他奇怪地死在脚气病了呢?
由王令又想起李贺,也是死于27岁。天啊天,天妒英才啊!
知道李贺有一首《致酒行》的人很多,也知道他的《金铜仙人辞汉歌》中的名句“衰兰送客咸阳道,天若有情天亦老”,这大概是毛诗的移植之功。
毛称喜欢三李,喜欢李贺的浪漫主义;但李贺不光是游仙,他还特爱地下的鬼魅,做了很多骇人的诗。如这首《神弦曲》:
西山日没东山昏,旋风吹马马踏云。
画弦素管声浅繁,花裙綷縩步秋尘。
桂叶刷风桂坠子,青狸哭血寒狐死。
古壁彩虬金帖尾,雨工骑入秋潭水。
百年老鸮成木魅,笑声碧火巢中起。
试想夜半无人,寂静无声,一灯如豆,恍恍惚惚,一句一字念起这首诗,念到最后一句,会不会惊骇乍起,毛骨悚然?
王令李贺,一个是人才,一个是鬼才。就因为太有才,胆子就忒大,一个说我可以“手提天下往”,一个说百年鸮魅笑着起来了,惊动了天地鬼神,老天爷于是令他们疾病缠身,止于三九之数。又让后人评定他们的诗,不管前面怎么夸奖,最后都用一个字:过。王令是“纵横太过”,李贺呢,更是“牛鬼蛇神太甚”。
年轻人啊,呵呵,呵呵呵呵……
想想王令的这首《暑旱苦热》,毛是知道的,1935年的那首《念奴娇》“而今我谓昆仑,不要这高,不要这多雪。安得倚天抽宝剑,把汝裁为三截”,与王令比起了气魄,堪比伯仲,只是“剑气”太盛了一些,王令当退避三舍。
又想李贺的《致酒行》,既有怀才不遇的苦痛,更有年轻人心有不甘的自励:“我有迷魂招不得,雄鸡一声天下白。少年心事当拏云,谁念幽寒坐呜呃”。但他的不甘早已被注定。如果李贺看到毛在《浣溪沙》中以胜者的心态化用了他的诗句,不知会是高兴呢还是悲绝?
不管怎么说,这两位古时的“知青”虽然都不幸早夭,含恨而去,但他们都各自留下了几百首诗作;这很了不起,有价值是肯定的。我觉得,若干年后,还会有人记得他们,我相信——
稀饭放到冰箱里了吗?
“坦克”回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