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的风暴越来越剧烈,就连这偏远的小山村,也遥感到肃杀的气氛临近。不久,社会科学院的郭沫若先生发表声明:fficeffice" />
“我以前所写的东西,严格地说,应该全部把它烧掉,没有一点价值”。这话,无疑是给全国知识分子发出信号,本来就如同惊弓之鸟的文化人,这时候的惶恐,可想而知。就在他们家楼下,我把带来的笔记,郑玲把她历年发表的诗歌和诗稿,一页一页投入火塘里,一任无情的火舌吞噬。这漆黑如铁的夜晚,火光映在郑玲的脸上,她就像铁铸一样毫无表情。我体会到一个爱诗如命,又因诗获罪,虽颠沛流离却不忍舍弃,到今天不得不烧诗焚稿的诗人内心的惨怛。
也就在这个夜晚,我想,在整个中国,在无数个屋顶下的火炉里,人类的思想和智慧的精华几乎同时化作了灰烬。维苏威火山的爆发,仅仅毁掉一个繁华的古城庞培。而一次荒诞的革命,却造成了五千年文化的断代!,
几天之后,我们一同踏上了逃亡之路。那时候“大串联”正热火朝天,冷水滩火车站人山人海水泄不通,我们最后才登上临时加开的一列铁罐车,打开随身携带的被盖,铺在车厢。听凭火车走走停停。刚刚到达一个名叫羊楼司的小站,走上来一个乡下模样的小青年,他腰间扎着武装带,头上戴着一顶黄帽子,肩上斜跨一个黄包包,手把“红宝书”紧紧地贴在胸口。我们这才第一次领略了红卫兵的风采。他一挥手,用那南腔北调的普通话大声高呼:“马克思主义的道理千头万绪就是一句话,造反有理……”“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脸上满是激情,眼光充满狂热。我们几个刚刚从乡下出来的人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铁罐车行走时发出鞺鞺达达的轰鸣,犹如机枪在扫射,车厢顶悬挂着一盏马灯,剧烈地随车摇晃,昏黄的灯光在每个人脸上荡来荡去,粗犷而嘶哑的吼声在耳边回荡,一下子把我们带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我仿佛来到保尔.柯察金的身边,置身于苏联卫国战争的烽烟里,惊讶得目瞪口呆。就这样在惊恐万状中,我们终于回到曾经是故乡的长沙城,也不知道等待着我们的将是怎样的运命。
回城不久,因为岳父家受到巨大的冲击,我不得不挈妇将雏四处转徙,最后在湘西北的一个穷困山村里劳作了整整十年。从此,就失去了和他们的联系。
四十多年来,我时常梦见张家村村口的桂花树。设想有朝一日能够寻偱故人的足迹。直到最近,我才知道村口的那四棵亭亭如盖的桂花树,已经不复存在了。商品经济如同一只饕餮的怪兽吞噬了我美好的记忆。
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没有桂花树的张家村,还是张家村么?
没有朋友的生活,能够叫做生活吗?
二00一年六月十九日,初稿与长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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