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湘忆旧（续一）

张家村在朦胧的月色里，静谧而安详。四面起起伏伏的山峦，层层叠叠地包围着在，如同怀抱着熟睡的婴儿。转过山口，踏上进村的石板路，突然一股浓郁的芳香迎面袭来，如灌顶醍醐，要把你的五脏六腑的俗念淘洗得干净。一垅如梦如幻的桂花香就凝固在这静寂的田野，不是暂时，而是永恒。走到村门楼前，这才看见一排四棵相隔丈许的金桂，都有碗口粗细，树冠亭亭如盖，满开着金色的桂花，如落霞，如轻云，叫人如醉如痴。实在美丽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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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张家村，就是善壎兄在写给郑玲诗里“自识君来未有家”的“家”吧。虽然，这种隔离，让他们连买一盒火柴也要花半天功夫，但是，我却天真地认为值得，尧时有一首《击壤歌》：“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帝力于我何有哉？”他们有这样一个世外桃源栖身度日，远离了政治漩涡的威压，却也云淡风轻，悠然自得。当然，后来发生的事情，完全证实了我的想法的虚幻。

郑玲听到我们回来，急忙为我们生火做饭，没有蔬菜，记得是从泡菜坛子里掏出几块红薯来。她是四川人，所制作的泡菜真是一流，我吃了一块又一块，欲罢不能。这以后，我再也没有吃过这样美味的泡红薯了。吃完饭，我们却毫无睡意，“走！赏月去！”善壎兄拉着我往外便走。

门外，夜阑人静。骤雨之后，月华如练，整个世界纤尘不染。穿过桂花林，在田垄对面，一道明净的山溪迤逦流入以青石块围砌的大水池。我们俩将浑身上下脱了个精光，赤条条躺在流水中，纵怀极目，仰望高天流云，山岚踯躅，俯听秋虫呢喃，金风琐语，兴致勃发，高吟苏子瞻《前赤壁赋》：

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成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

“穷”和“苦”相连，而我们却是“穷乐”。穷朋友的相聚，瓮无斗贮，身无半文，却欢歌笑语，扪虱而谈，傍若无人，苦中作乐，不知苦为何物，我们是精神上的富翁！洗净身上的风尘，洗净一天的疲惫，已是天色微明，雄鸡高唱了

    和善壎在一起，哪怕是走寂寞的长途，也从来不会感觉到沉闷，他有无尽的话题，信手拈来，都使你兴致盎然，乐不可支。有一回我们去允山赶闹子。半路上遇见出殡，仪仗队举着纸人纸马等等灵物，他忽而记起一幅旧联                                   新棂屋，篾扎纸糊，经不得风，淋不得雨——鬼要。

旧夜壶，泥捏火烧，装不得茶，盛不得水——卵用。

结尾两句俚语用得生动切帖，真是令人捧腹。后来路过厕所方便，我也想起前人也有一联，便道：

英雄豪杰登此楼敢不弯腰打拱。
巾帼红颜进斯门欣然宽衣解裙

他听了哈哈一笑，连声说，不雅，不雅，我这也有一联；

       但愿你来我往

       切勿屎少屁多

我听到这，笑得开怀，诙谐幽默，一语双关，把与人相处之道说得入木三分。由此一路说来，谈到曾国藩，左宗棠湖湘名人相互调笑之联，他说；“对联虽是小道，但是也可以看出一个人的胸襟和抱负，长毛之乱的枭首冯云山，未发迹时，一剃头铺子的老板开业，知他是读书人，请他写副对联，此时，正是他正在筹划惊天动地的谋反大业，于是借他人杯酒，浇胸中垒块，挥笔而就：

磨砺以待，问天下头颅几许
及锋而试，看老夫手段如何　

那种夺人的气势和叛逆精神跃然纸上。”

在旁人眼里看来，是文绉绉，酸溜溜地说笑，而我们足下的路途自然而然变得轻松，心亦自得其乐。说得兴起时，他伸出一个指头钩起自己汗衫另一只袖口，来挖自己的鼻孔，这是他的招牌动作，几十年了，也不知现在是否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