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校入伍头一年按分兵种,要去相应的部队实习三个月.我们被分配去驻在河南开封的炮四团实习.该团也是日本”三八式”野炮,操作方面并不陌生,只是部队勤务多.我们实习的是士兵的教育与生活;马棚勤务,学看马的牙齿,判定其年龄,学看马的长相,识别其优劣.洗刷马匹,联想起午台上京剧洗马的动作,从实践加深了理解.热天牵马蹓跶,北方风沙大,蹓马一程,扑面的尘土,抹汗成浆.我们站岗放哨,只佩一把大刀,我于夜间放哨,听到营房内一阵阵“喔,喔”有节奏的吼叫声,后来问知是闹营.营房通铺集体睡眠,人多梦呓,个别梦中吼叫,众则随声附和,由此及彼,引起大片共呜;有时还会整装携械整队离营,外出夜行军一阵,回营又各自安寝,次日问起都不记得夜里的行动.
初到北方,不习惯面食,粗糙面粉做的馒头,会刺痛喉咙,难以下咽,制成粗面条,虽易吞下,但亦乏味.饮食生活有所困难,不料经过短期磨练便逐渐适应,竟养成我日后喜欢面食了.
部队的带兵官长,多是军校前期的同学,对待实习生有点客气,士兵知道实习生以后是当官的,相处有各种反应,有的羡慕,有的怨恨,有些班长则有嫉妒的表现,操练时对个别实习生不正确的动作,就故意妨效他的姿势,丑化他以作取笑.我们所在连的连长是军校七期的,他更斯文客气,有一次早晨我们都睡得很熟,起床号吹过很久,大家还没起来,他几次到门口喊:“实习生起床啊!”从不历声粗气,大家觉得他怪可怜似的.
暑天夜里在开封城关值班守卫,踱步城头,凭月光远眺茫茫郊野,暇想历代古城的沧桑,循行城脚近街,遍地有乘凉露宿的人家,老妪少妇坦然睡卧街中,无所顾及,呈现一派升平气象.星期日本城同学杨君,邀约炮队一批同学到他家吃饺子.他的家是青砖砌的平房四合院,很精致整洁,家里长辈热情招待,我们实习很快就将结束,他以同队同学关系,趁此表达东道情谊.
实习完回校后,教育训练野外作业多,各兵科都有德国顾问.炮兵科顾问名叫胡诺斯坦,他脾气颇怪,和翻译官相处不和洽,常看到他和翻译官在野外演习时闹别扭.炮兵科那位翻译官是少将级,人颇厚重,在野外常需骑马随从胡诺斯坦.翻译官是文人,骑术不大高明,常跟不上,胡诺斯坦对他很不客气,加以斥责.我们看到他呕气,很同情他.军校有德国总顾问,名气很大,没对我们讲过课,据说他的战略战术很有见地.当时政府在江西“剿共”军事不顺利,这位总顾问向蒋介石献策,用堡垒政策,步步为营,卓有成效,而得器重.
在句容常熟一带,举行一次联合大演习,以军校学生为主,还有教导总队和其他部队参加,有数万人.我们炮兵队学生编组山炮与野炮两个连,我在野炮连演习,担任过炮手与连付职务.行军紧张,有实战气氛.夜间露宿野外,埋锅造饭,初次吃到常熟米饭当地特产,饭粒晶莹长大,粘性有似糯米,别具新鲜美味.翌日抢渡大河,工兵架桥未能及时完成任务,工兵连长受到指斥,愤而拔枪自杀,是这次演习中牺牲的唯一官长.这样规模的联合演习,在军校是破天荒的头一次.
演习中教育长张冶中，骑着高头大马从村外独立厕所旁边经过，猛不防有一位同学在厕所里解手大吼一声“口令”，使他一惊，其实这位同学随便开个玩笑，事后并不知道是谁。在演习讲评中，教育长提到这事，逗得大家好笑，他讲话常喜欢穿插些有趣细节。在校每星期一早晨举行孙总理纪念周时，多是他讲话，听他讲和校长间生活相处小节，就很有味，但有些奉承献媚，倒引起人家反感。十九路军在福建成立人民政府背叛中央，张治中率领第五军入闽，平定后，回校在总理纪念周上，他说：“闽变改元易帜，那面旗子实不雅观，那有我们国旗好看！”长篇阔论中穿插点星谑语，是他讲话的艺术。
军校十周年校庆，早就积极的筹备。练习阅兵分列式行进，野炮连每门火炮六匹骡子拖，四门炮横列跑步前进，横着四个炮口要在一条线上，整齐一致，要使二十四匹骡子，连同指挥官坐骑，练习到协调一致娴熟程度，是很不容易的。浑号伊巴德的区队长，演习指挥官，骑的枣红马，被伊巴德一时性急扫去一指挥刀，马嘴劈成一长条裂痕，不会讲话的牲口倒了霉。
以玉石装饰的一具宝塔，从黄埔一期起每期都挑选几名优秀学生的名字做为代表镶嵌上面，炮队同学也名列上面，这尊宝塔是校庆献礼给校长的。校庆那天许多同学回校参加庆祝，举行阅兵仪式，全校师生会餐，游艺活动，很热闹一番。
军校三年快将结束，每期临毕业编印同学录均已成风。第十期同学录一年前就已着手进行编印，洋洋大观装订两巨函，记述校史和有关资料，包括从黄埔一期起，全部同学履历动态，以及本期训练情况，影照图文，内容极其丰富，毕业后带回家作为纪念品珍存。
父亲提到的同学录，，浩劫中曾给我们家带来灭顶之灾，我的妈妈差点被打死，这是另外的话题了。军校的生活影响了父亲一辈子，那怕在批斗会上，他的风纪扣都尽量扣好。我到关押他的牛棚去看他，为他清理衣物打开木箱（兼做写交待材料的桌子用），从来都摆放得有条不紊整整齐齐。
半个世纪后，父亲回忆当年军校生活，仍是那样清晰，娓娓道来，仿佛历历在目，可见已深入骨髓的黄埔情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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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6-8 11: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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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6-9 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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