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爸爸是黄埔军校十期、陆军大学十八期。兵学研究院十一期的学生、教官。在老人生命的最后二年为我们留下了“回忆自传”,书的开篇爸爸写的第一句就是“如果有幸,我所写的能留存到百年后,它唯一的价值是真实。”我把其中黄埔军校的有关内容摘录给我的兄弟姐妹们,看看当年黄埔学子、年青军人的真实思想、感情和生活。并以此纪念辛亥百年、黄埔军校校庆八十七周年和父亲百岁。
参加福州区初试录取的数十人,由省政府派人带队搭海轮至上海,转乘火车到南京。各省考生云集首都有二千多人,复试录取成绩较优的一千多,编为第十期入伍生团,我被编在第一营第三连。入伍那天就把随身衣服与私人用品,缴交公家保存,所有穿的用的,全部统一发给。头发一律剪光,除了各人生来仪容有不同外,一切都是整齐划一的。每人发有一个白铁制的内务箱,附有一对整理内务用的木夹板。这付木夹板可顶要用,每天起床要用白被单包着被窝,用夹板四周夹压成棱角,平整方块,有如刀切的大豆腐块,罩有白布枕套的枕头,也要压成有棱角的方条块。我们睡的是双层高铁床,每个床头挂两条洗脸巾,要三叠露出巾头印的红字要一个样。床下放洗脸盆和鞋与内务箱,箱里放的衣服,折叠长短宽窄要一致,按规定的位置与顺序存放。课堂两个人共一条桌,抽屉里按规定位置顺序放置书籍文具,坐的是德国进口的园铁凳,下课时必须随手将两张园凳整齐的放置课桌下面。所有各个课堂与寝室,一眼望去各种物品都是井井有条,笔直一线放置得整整齐齐。翻开内务箱与抽屉,内里物品都是一样型式的放置,内务要求经常性的保持整齐划一,还要擦洗干净。官长检查内务,手戴白手套,床边屋角到处摸索,如果手套摸出黑污,表明内务很差,是影响考核成绩的,所以整理内务是入伍生很重要的一项活动,是磨练意志的头一关,要养成仔细认真严肃服从整体统一的纪律观念。
入伍受步兵基本训练六个月,开始受训正值伏天酷暑,每天操练回来,浑身衣裤汗透染成白渍。作息时间安排极紧凑,大小便稍慢一点,就赶不上集合时间。有些动作慢的同学,每逢集合哨声,大小便中途拉着裤子就跑。吃饭规定十分钟,整队入席装好饭碗,听值星官“开动”口令,急忙的紧吃,到了时间哨子一声,不菅是否吃饱,放下饭碗同时起立,整队离开食堂。后来发现胃病增多,才稍放宽时间的限定。整齐划一,服从命令第一,官长训话告诉我们一个绝对服从的事例,说德国士兵在长官下达口令齐步前进,虽遇悬崖或深渊,长官若无其他口令是不顾前面的危险,会仍然照直前进的,就是一切听指挥,要经得起考验。入伍期中有个别同学受不了严峻训练,而致深夜越墙开小差逃走了。
星期天经过整队检查服装仪容后,可准许外出。所有衣扣必须扣齐,衣领上的领口两只搭扣,所谓“风纪扣”也要搭扣好。这个“风纪扣”纵在操练中,或野外演习行军时,剧烈运动,浑身冒汗,透不过气时,也不能自已随便解开,要在带队长官一声口令下“解开风纪扣”,统一行动的解开。这个“风纪扣”,军队里特有的名称,在入伍时就深深刻记着,每个人遵守军风纪的一项规定。衣领内边要套衬着白布领巾,这个套领要经常保持白净。脚小腿打着绑腿带,外出时必须穿反皮高腰黄皮鞋,脚底钉有铁钉,走起路来哒哒作响,每逢星期天街上哒哒响亮的皮鞋声,就是军校学生的走路声。路上遇着自已同学,按规定就不约而同的自动靠扰,并排行列,统一步伐前进,这就形成更响亮的有节奏的皮鞋声。走路要挺起胸膛,眼睛向前看,时刻须注意遇上官长,不论是那一部分的官,都要举右手向他敬礼,遇自已同学,要互相敬礼,日久养成习惯,右手总要空着手,以便随时可以举手敬礼,拿东西只能偏劳左手了。
入伍训练期满分科,分为步、骑、炮、工、交五个兵种,我被分入炮兵,入伍生团番号改为第十期第一总队。炮兵是大家很羡慕的一个兵种,当然我也很高兴。分科后不久,炮兵和骑兵的两队同学,每人量取尺寸统一制发带有马刺的黑皮马靴,皮马靴除在学习骑术时穿用外,星期天外出也可穿用马靴。这就比其他兵种的同学更神气些,尤其向官长敬礼,立正时两脚跟一碰,铿然一声,特显抖擞威武。
十期同学有一部分是“九一八”事变后,家乡沦陷,从东北流亡入关的,素质都很好,在炮兵队中人数颇多。尚有少数是留学国外的,如张开河从法国回来,陈银庆从日本回来的。陈银庆个性顽皮倔强,是福建籍,生长在日本,什么艰险他都敢闯,在队里外号“骚马”,别人骑不上的马,只有他能骑,他也吃了很多苦头。他不爱整理内务,衣口袋常装什七什八的东西,不肯认真地执行细节规定,有个区队长,外号“伊巴德”是电话机的牌号,最恨他。有一次用杂木厚板狠打陈银庆手掌,肿成鼓胀,几天不能动弹。“伊巴德”最注意他,经常盯着他找他的岔子。但是我很喜欢陈银庆的为人,他不作假能讲真心话。
在炮队始终和我同坐一张课桌的钟希同,我们有很深的感情,从来没有呕过气,他是福州英华书院的学生,英语水平很高,是炮队品学兼优的高材生,在校期间对我帮助很大。我们学习的炮种,一种是日本造的“三八式”野炮,用六匹骡子拖的;一种是德国造的“卜福斯”山炮,可拆开用骡子驮载的。这两种炮都是依靠骡马才能活动的,因此要学好驾驭骡马的技术。有一次我当驭手,拖运野炮快步前进,从骡背上摔下来,炮车铁轮紧挨我身边滚过去,压扁身背的水壶,没压到人,钟希同迅速帮我排除了障碍。他比我灵活得多,常帮我驾驭烈性的骡马。星期天我们常一起出去游玩。一次路过大片桑园,很整齐和成行成列的桑树,可能是经过了修剪,一行行光秃的枝桠如拳伸出,希同说,它们似是个个愤怒地向我们挥拳抗议。我说这和我们的心境有关连,我们很愉快的前进,可看作是列队向我们举手欢迎,客观事物的存在,会因主观认识的不同而生很大差异的作用,这种哲理我们一窍不通,只是相对而笑。
岭光电同学是四川越西夷人,在入伍生团第三连和我相处一起时认识的,他后来分科编入步兵队,因我要多了解边疆情况,仍时常主动和他接近。原来他还是黑夷土司头目。他的祖辈为扑灭太平天国将领石达开有功,曾得到清朝赏封,统辖越西冕宁大凉山一带辽阔地区的夷族,他很仇恨四川地方军阀刘文辉的欺压,投考军校,谋想待机回去振兴家业。我立意帮他筹划宏图,共同研究讨论“开发西南夷族边区计划”,採取政、经、文、武合一,以合作社统一编组,从事生产供销活动,开展文化教育,实行民兵训练,预期三至五年,积蓄力量,建设一支劲旅,于抗日末期为国家尽一臂之力,从而提高夷族地位,开发边疆。费年余的时间写成一本计划书,炮队同学余万选和政治部主任是贵州小同乡,关系密切,我就把计划书托余万选递到政治部,请求在军校毕业时分配我和岭光电同去夷区工作。我还向岭光电学习夷语,做些准备工作。 军校第十期学生的训练要求很严,譬如体操方面,木马要能并腿跳,铁杆要能屈身上,才能通过体操关。此外还要走天桥、爬城、劈刺、游泳等,都要达到规定的标准。炮科和骑兵科对于骑马术很要紧,为了练习骑马,我的臀部几次都被坐鞍颠破了皮。有一次在太平门外,快马加鞭,伸长跑步,如登云驾雾飘飘然,一阵疾风奔驰顿觉心旷神怡,尝到甜头。后来每逢骑马,颇想有伸长跑步机会。有一回食堂轮到我当采购,骑一匹口外的走马,去数十里外郊区菜场。去时快步无所谓,那知回头一起步,这马就放开四蹄伸长腾空跑起来了,无论怎样勒紧缰绳,控制不住。早晨,农民向市区输送柴火蔬菜,路窄人多,我生怕撞倒人,幸好这马非常平稳,越沟登坡,很敏捷的穿缝而过,马自识途,一口气跑回营房.我下马后,为它松解肚带,牵着蹓跶一会,毕意出汗着凉,没有照料好休息,听说这马不久就病死了,实甚可惜 |